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四人目送着钟诚脚步虚浮的背影远去,雅间内一时只剩下街市传来的模糊喧嚷。
“咕噜——”
一声清晰得令人尴尬的饥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咕噜——”
又是一声。
陆青与沈寒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一个假意低头整理袖口,另一个抬手将并不凌乱的鬓发挽至耳后,两人的耳根都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许正抿唇,将快要溢出的笑意压下去,“二位姑娘为今晚的大事劳心费力,想必至今还空着肚子吧。”
傅鸣会意,顺着话头语气轻松,“正好,我们两个也饥肠辘辘。前头巷口有家夜宵摊子,热汤面做得极好,不如一同去垫垫肚子?”
陆青目光一亮,举手提议,“咱们有四个人,刚好可以吃涮锅子!”
她抓着沈寒的手摇了摇,语带兴奋,“那家口味很不错,我一直想带你去尝尝,总没机会,今日正好!”
大暑天吃涮锅子,也就陆青这么与众不同了。
沈寒眼底也泛起笑意,点头应和,“好。我最喜欢夏日里围着冰盆吃锅子,别有一番风味。咱们连日筹谋,心神俱疲,此刻也确实需稍作喘息。”
陆青抱起双臂,挑眉看向傅鸣,“世子爷、许大人,你们敢不敢大热天去试试这涮锅子的火热?”
她眼珠一转看向沈寒,慢悠悠地补充,“若是不愿也无妨,我们二人去便是。”
正好可以说些闺蜜间的私房话,带着男子总归是不便的。
傅鸣与许正,不约而同地颔首,“去!”
虽说入了夜,暑热依旧未散。四人依着陆青的指点,来到一家看似简朴、却别具一格的街边铺子。
铺面不大,一应桌椅皆是翠竹所制,触手生凉,在喧闹的街市中自成一片清幽天地。
店老板见四位客人仪表不凡,极有眼力地将唯一一间空着的雅间腾了出来。
这等街边小铺,自是不会常备冰盆这等奢侈之物。好在店家设计巧妙,将对流的两面窗打开,便有清风徐徐穿过,倒也不算太闷热。
傅鸣知道陆青怕热,甫一落座,便取出几锭银子递给老板,让他速去置办两个冰盆来。
老板做事利索,不多时,两个黄铜冰盆便已摆进屋内,同时伙计端上一只黄铜水火炉,安置在桌案正中。
炉子约有脸盆大小,中间是烧着红炭的炉膛,周围一圈是盛汤的锅体,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香气勾得人馋虫蠢蠢欲动。
许正揭开盖子,一股混合着菊香与骨汤气息的白色蒸汽便瞬间氤氲而上,带着清凉降火的气味。
“这老板倒是花了心思,夏日里涮锅子的汤底,用的竟是菊花松茸清汤。”
沈寒探头望去,但见汤色清亮,几朵完整的杭白菊、数片鲜嫩的松茸、几粒枸杞并一段葱白,在其中沉沉浮浮。
她嗅了嗅,点点头,“这汤底鲜得很正,是老鸡和火腿吊的功夫。难得的是夏日享用却一点也不油腻,店家确实花了心思,专为闷热天气备下,求的是个清爽舒心。”
陆青笑眯眯地挽着她,“是吧,这家还是陈嬷嬷发现的呢,回来便告诉我了。”
她转头冲着傅鸣狡黠一笑,“陈嬷嬷可是个百事通嬷嬷,温谨的糗事她学得像模像样,可把我乐坏了!”
沈寒也笑了,“傅大人这招确实高明,今日温府能异常安静,想必是因为温谨闹出的笑话。”
傅鸣微微抿唇,看向笑得神采飞扬、满眼星光的陆青,心头暖意融融。
他从无咎口中得知温谨竟敢调戏陆青,当时就想将他剁碎了喂狗。
无咎却拦着他,“陆姑娘特意交代,此人现在不能杀,留着还有用。”
陆青冲着傅鸣,悄悄凹出口型——谢谢你。
傅鸣唇角扬起,含笑微微颔首——不客气。
许是银子的功效,老板亲自来上菜,指挥着伙计抬进来三层竹架子,上面摆满了涮菜,冲着众人微微拱手,“小老儿选的都是今日最新鲜的食材。”
接着又送上两只清透的琉璃碗,碗壁外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放在陆青与沈寒面前。
“这是用井水镇过的渴水。放了林檎和山楂,兑了少许蜂蜜与薄荷,生津止渴又爽口,适合姑娘们。”
碗中汤色清亮微黄,里面沉着几枚剔透的果肉,并有两三片薄荷叶点缀,一股清甜的果香混合着薄荷的凉意瞬间飘散出来。
伙计再在傅鸣与许正面前,各放置了一个碧筒杯,上面插着芦管。
“这是小店特制的荷香饮——采摘初绽的荷花,倒入梨花白,用纱线扎拢后静置一夜,酒液里便会浸透荷香,来我这铺子的文人都好吸饮这一口。”
傅鸣摸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板,老板喜得眉开眼笑,忙不迭躬身退下,“贵客们慢用,慢用!有事尽管吩咐!”
陆青夹起一片肥瘦匀停、薄脂如云的牛肉,在翻滚的汤中三起三落,嫣红的肉片瞬间变为灰白,蜷缩成熟,放到沈寒的碟中,“你尝尝看。”
她又顺手调了一碟酱料,放了芝麻酱、花椒油,还撒了些细切的胡荽与蒜泥,推到沈寒面前,“蘸这个吃,我也是跟陈嬷嬷学的。”
沈寒依言蘸了蘸,轻轻吹了吹,放入口中。
牛肉入口即化,芝麻酱的醇厚包裹着肉汁,花椒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麻,更激发了肉香,舌尖漫开一股鲜美的滋味。
沈寒点点头,“果然滋味一绝。”她将另一碟蘸料中加入茱萸酱和香醋,“你喜欢酸辣口的,试试这个。”
许正将一碟子刚烫好的嫩黄白菜心放在沈寒面前,见状奇道:“沈寒你久居江南,竟也如京师人一般,受得住这芝麻酱的浓香?”
傅鸣敛去眼底了然的笑意,手下不停,将涮好的羊肉和鸡片细细铺在陆青碟中。
陆青与沈寒执箸的手皆是一顿,随即对视一眼,唇角不约而同地浮起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她们竟未曾察觉,在不知不觉间,已如此熟稔对方的饮食喜好。
陆青极快地看了一眼未有反应的傅鸣,笑着打岔,“沈寒来京师日子不短了,口味早就入乡随俗啦。”
“但陆姑娘你好似有些江南口味么。”许正没看到傅鸣向他使眼色,心中不解便直接问了出来。
傅鸣见二人愣住,学着陆青顺势岔开话题,“许正,你带来的盒子,可是已经解开了夹囊箱之谜?”
“是有一些苗头。”许正将木盒打开,“你们觉得奇怪的鱼形锁,名为‘鱼目锁’,取其‘鱼目混珠、暗藏双关’之意。”
“开锁之法,上回你们已经见过,先以指腹按住鱼目右眼处的暗钮,再以特制钥匙探入左眼锁芯,两下须得同时发力——”许正话音一顿,目光扫过众人,加重了语气,“分毫差错,锁芯立闭。”
“正因这锁孔曲折九转,堪比鱼肠,”他指向鱼形锁,“寻常撬锁工具根本无从下手。更险的是,若不知诀窍而强行开锁,钥匙必断死其中,此锁便再难开启。”
他神色转为凝重,“我查遍刑部档案,只寻得一桩旧案与之相关。十数年前,苏州水师围剿一伙肆虐运河多年的水匪时,曾在其巢穴中搜出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秘箱。”
“可惜,”许正叹了口气,“此案卷宗与证物,因数年前案牍库一场蹊跷走水,已十不存一。”
“想必,是有人蓄意焚毁证据,以图掐断所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