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还在手上，立马就成了靶子。
邻居眼红，亲戚算计，说不定哪天夜里就被翻墙撬锁，抢个精光。
沈翠芬愣在原地，脑子乱成一团。
她原以为娘是打算拿这笔钱供她上学，甚至将来在城里租个小屋安顿下来。
可如今，钱锁进银行，五年不能动，她反倒看不懂了。
建国马上要回，立国也回来了，家里的事迟早能圆回去。
娘这么躲着钱，是为她那张录取通知书？
怕被人知道家里有钱，故意拦她读书？
“娘，你是怕家里不同意我去上大学？”
她咬着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赵霖转身往外走，脚步没停，语气没一点商量余地：“他们肯定不会答应。可你别怕，娘会护着你，护到你进校门为止。”
她的背影在银行门口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像一堵墙，死死挡在沈翠芬前方。
那句话说得平淡，可每一个字都像钉进地里的桩子，纹丝不动。
沈翠芬其实不怕自己上不上学。
她知道，以娘的本事，就算家里反对，她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她更清楚的是，娘手里的钱，早够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了。
那点积蓄，若悄悄攒着，租间屋子，买些米面，供她读完大学绰绰有余。
可娘一直不说，她也就不再问。
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
她信娘，信得死心塌地，就像信太阳明天还会升起，信春天来了草木自会发芽。
这份信任早已深入骨髓，成了她活下去的底气。
“娘，谢谢你。”
她轻声说，声音有点哑，眼里却泛起一层水光。
赵霖的手搭在她脸上，指尖微凉。
她没回头，眼神却有点沉，又有点痛，像是压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
四个月了，月份不大，可肚子已经开始微微隆起，只能靠束腹压着。
她每天强撑着走路，连咳嗽都不敢太用力。
上大学？
孩子怎么办？
送去亲戚家？
还是生下来自己带？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沈翠芬的前程，至于自己……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能撑多久是多久。
“翠芬，别想太多。”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先把身子养好，等通知书来了再说。别的事，别管，也别问。”
沈翠芬懵懵地点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只默默跟在母亲身后。
两人一进门，就看见周努力瘫在沙发上，一脸倦色。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歪斜，裤脚还沾着泥点，脚边扔着一双旧皮鞋，鞋带散开，像条死蛇。
他仰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成龙找同学帮忙了，建国的事儿八成能成。”
他忽然开口，嗓音沙哑，像是很久没喝过水。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话里的分量却沉得吓人。
家里那堆破事儿，闹了快两个月，谁都不愿沾手。
可这一次，他周努力，这个平日里躲事如虎的男人，竟头一回亲自出面去求人、跑关系、递烟送礼，甚至低声下气地给领导鞠躬。
为了救建国，他把自己最后一点脸面都搭了进去。
可脸上一点高兴都没有，反倒像欠了别人八百万，整个人垮在沙发里，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赵霖没开口问，也没多瞧他一眼。
她径直走进厨房，烧了壶水，取出那只用了多年的搪瓷杯，泡了杯浓茶。
茶是陈年的茉莉花茶，茶叶碎得像灰，可香味还在。
她端着杯子走出来，轻轻放在茶几上，动作平稳，仿佛刚才银行那一幕从未发生。
周努力却猛地抬手，一把挥开茶杯。
“哐当”一声巨响，搪瓷杯砸在地上，滚了两圈，茶水四溅，褐色的茶渍在水泥地上迅速蔓延，像一幅丑陋的地图。
“你闹脾气归闹脾气，别砸东西！”
赵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子划过空气，“咱家不是开金矿的，经不起你这么糟践。”
周努力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迅猛得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直戳出去，指尖距离赵霖的鼻尖不过寸许，颤抖着怒吼道：“为了建国的事，我把整个月的工资全都搭进人情里了！连带着周秀丽的工作都给耽误了，现在黄了！你知不知道？赵霖，你心里就没点数吗？做人别这么自私！一点都没替家里人考虑！”
赵霖原本还想压着脾气，尽量忍让，毕竟日子还得过下去，可周努力这一句一句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在她心口上，每一字都带着血痕，剜得她生疼。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铁钉般直直钉在周努力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建国是你亲生儿子，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可周秀丽呢？是你一手带大的妹妹，吃你的、穿你的，喊你一声哥，叫了十几年。她们两个，到底哪个更亲？真有那么难分清楚吗？还是你根本就装糊涂？”
周努力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眼睛瞪得通红，抄起桌上那个还沾着油渍、残着剩菜的盘子，“哗啦”一声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油汤飞得到处都是。
“我就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今天非得逼我站队是不是？非要我当着全家人的面选一个？对不对？”
他喘着粗气，脸涨得发紫，手指颤抖地指着赵霖，“赵霖，你的心眼子比筛子上的窟窿还多！成龙顶多算我养大的弟弟，人家听说建国要办事，二话不说就帮忙跑前跑后！再看看你那边的娘家人呢？一个个躲得比兔子还快，风吹草动就溜没影了！这种时候，他们能指望得上吗？能帮上一丁点忙吗？”
可偏偏这话说得太狠太无情。
赵霖的爹娘早早就没了，是周努力年年清明带着孩子去上香烧纸，念叨着“亲家走得太早，亏待了翠芬和赵霖”，怎么现在倒反过来指责她娘家没人撑腰？
沈翠芬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苍白，手紧紧攥着衣角，听见这些话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像是被人攥住了呼吸。
她想上前劝几句，刚迈出一步，周努力却猛然转头，一指头直接戳到她鼻尖上，恶狠狠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