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人就到了孙桂芬的病房。
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闻着有些憋闷。
病床上,一个女人虚弱地躺着,正是孙桂芬。
她看起来比病历上写的四十二岁要老得多,脸颊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床边,正拿着毛巾给她擦汗。
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医生,你们可来了!快给我家婆娘看看吧,她又烧起来了,浑身烫得厉害!”
周逸尘走上前,先是温声安抚道:“大叔,你别急,我们就是来看看情况。”
他说着,伸手在孙桂芬的额头上探了探,确实很烫。
他转头对钱伟说:“量一下体温。”
“好。”钱伟立刻拿出体温计,夹在孙桂芬的腋下。
周逸尘则搬了张凳子,坐在病床边,开始仔细地给孙桂芬做检查。
他几乎是将四级巅峰的医术发挥到了极致。
再加上八段锦和八极拳带来的对身体入微的掌控力,他的手指触感,比一般医生要敏锐得多。
他一边检查,一边轻声地问着之前在办公室里问过的问题。
“大姐,你这个关节疼,是不是到处跑?今天这儿疼,明天那儿疼?”
孙桂芬虚弱地点了点头。
“身上有没有起过疹子?或者被虫子咬过?”
孙桂芬摇摇头,声音很轻:“没有……”
周逸尘的检查非常细致,从头到脚,一寸皮肤都没有放过。
当他检查到孙桂芬的小腿时,手指忽然顿了一下。
就在她的小腿内侧,靠近脚踝的地方,他摸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硬结。
要不是他触觉敏锐,可能就直接滑过去了。
周逸尘拨开孙桂芬的裤腿,仔细看了过去。
那是一块已经快要愈合的焦痂,也就绿豆那么大,颜色暗黑,中间微微凹陷,边缘稍微有点突起。
看起来,就像是被烟头不小心烫了一下,留下来的疤。
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钱伟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纳闷地问:“这是什么?蚊子咬的包?”
周逸尘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盯着那块小小的焦痂,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持续低烧、游走性关节痛、抗生素无效……
再加上这个不起眼的焦痂。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在北方地区相对少见,但特征却无比典型的疾病。
恙虫病。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划过周逸尘的脑海。
他站起身,面色平静,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判断。
“大叔,你再仔细想想。”
他看着旁边一脸焦急的中年男人。
“大姐发病前那段时间,有没有去过城郊,或者什么草木多的地方?”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使劲地挠了挠头,皱着眉苦苦思索。
“草木多的地方……”
他嘴里念叨着,忽然一拍大腿。
“我想起来了!有!真有!”
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大了几分。
“那不是入秋了嘛,天凉了,我就寻思着多备点柴火过冬。”
“她心疼我一个人累,就跟着我一起,去城南那片山坡上砍过几天柴!”
“对!就是那之后没多久,她就开始不得劲了!”
证据链,在此刻彻底闭合。
周逸尘心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他转过头,对身旁一直认真听着的钱伟说道。
“钱医生,马上去检验科开个单子。”
“做什么检查?”钱伟下意识地问。
“外斐氏反应。”
“外……外什么?”钱伟一脸茫然,这个词他听都没听过。
这也不怪他,七十年代的卫校,教材本来就简陋,恙虫病在北方又不多见,老师估计都没提过。
周逸尘耐心地解释了一句:“一种血清凝集试验,专门用来诊断立克次体病的。”
他没说得太深,点到为止。
“你直接去跟检验科说,他们知道怎么做。”
“哦,好,好!我马上去!”
钱伟不敢耽搁,应了一声,转身就快步跑出了病房。
周逸尘又安抚了家属几句,让他不要担心,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李志国办公室,康健民和徐杰他们都还在。
见他一个人回来,李志国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了?”
周逸尘没有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主任,康老师,我怀疑病人得的不是风湿热,而是恙虫病。”
“恙虫病?”
办公室里几个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这个病名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康健民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有点不确定地说:“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是南方那边比较多的一种病吧?被一种小虫子咬了之后得的?”
“对。”周逸尘点点头。
他把自己在病房的发现,和刚刚从家属那里问出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一遍。
“……病人小腿脚踝处有典型的焦痂,发病前有明确的野外劳作史,再加上持续低热、关节痛、常规抗生素无效这些症状,都符合恙虫病的诊断特征。”
听到周逸尘的解释,办公室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周逸尘这一番分析给镇住了。
一个看似毫无头绪的疑难杂症,被他这么抽丝剥茧一分析,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李志国看着周逸尘,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个年轻人,不仅观察力敏锐,知识储备更是远超同龄人。
“好,就按你说的办!”
李志国当场拍板。
“等检验结果出来,如果确诊,治疗方案也由你来定。”
“是,主任。”
检验科的效率很高,下午三点多,结果就出来了。
钱伟拿着化验单,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办公室,激动得脸都红了。
“主任!周医生!结果出来了!”
他把那张薄薄的纸递过去,声音都带着颤。
“阳性!外斐氏反应,oxK凝集效价大于1:160,是阳性!”
诊断明确了。
周逸尘就是对的!
办公室里,康健民和徐杰他们看着周逸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混杂着惊讶、佩服,甚至是一丝复杂。
李志国也是满脸笑意,用力拍了拍周逸尘的肩膀。
“好小子,干得漂亮!”
“去吧,开药去!救人要紧!”
“是!”
周逸尘立刻提笔,在孙桂芬的病历本上,写下了医嘱。
【氯霉素,0.5g,每日四次,口服。】
这个年代,四环素类的药物还不太普及,氯霉素是对付立克次体最有效,也是最容易找到的特效药。
药开出去,很快就送到了病房。
孙桂芬的丈夫看着那几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将信将疑,但还是按照嘱咐,给妻子喂了下去。
当天晚上,周逸尘下班后,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这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