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小时。
护士拿着体温计,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喜。
“主任!三十九度五!”
“降了!降了零点四度!”
走廊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医生一个箭步冲过去,拿过体温计,凑到灯下反复确认。
没错!就是三十九度五!
虽然还是高烧,但这是五天来,体温第一次出现了下降的趋势!
“真的降了……”王医生喃喃自语,声音都有些发颤。
孩子的妈妈捂着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李志国猛地睁开眼,快步走到王医生身边,看了一眼体温计,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用力地拍了拍周逸尘的肩膀。
“好小子!”
周逸尘也松了口气,但他知道,现在还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主任,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要严密监测孩子的出入量,防止脱水。”
“阿司匹林的剂量也要根据体温和症状的变化,随时准备调整。”
李志国重重地点头。
“对!”
此刻,他对周逸尘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真正的倚重。
他看着王医生,开口吩咐。
“就按逸尘说的办!”
王医生连连点头,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怀疑。
夜渐渐深了。
医院的走廊变得安静下来。
儿科病房里,那盏灯却一直亮着。
三个医生,老的、中年的、年轻的,围着一张小小的病床,守着一个微弱但正在重新燃起的生命希望。
体温计上的水银柱,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开始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一点一点地,向着正常的刻度退去。
那一夜,谁也没有真正合眼。
李志国和王医生年纪大了,熬不住,轮流去办公室的躺椅上眯一会儿。
周逸尘干脆就没走,守在病房里。
江小满不放心,半夜给他送来了一饭盒的热汤面,看着他吃完才回去。
后半夜,孩子的体温又有些反复,升到了三十九度。
王医生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周逸尘却很镇定,只是让护士按时记录,物理降温,并没有再加药。
他心里清楚,炎症的消退不是一条直线,总会有波动。
只要大趋势是向下的,就不用慌。
天蒙蒙亮的时候,护士又量了一次体温。
“三十八度五。”
降下来了。
守了一夜的王医生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松了。
他看着病房里站得笔直的周逸尘,眼神复杂。
这个年轻人,不光医术邪乎,这份沉稳的心性,也远超同龄人。
接下来的两天,就像周逸尘预料的那样。
孩子的体温在波动中,缓慢而坚定地持续下降。
三十八度二。
三十七度八。
三十七度五。
到了第三天早上,护士再量体温时,体温计上显示的是三十七度二。
正常了。
孩子身上的皮疹,颜色也一天比一天淡,从一开始的鲜红色,变成了暗红色,现在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他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下午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正给他擦手,他忽然睁开眼,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
“妈……饿……”
声音又轻又弱,像小猫叫一样。
可孩子的妈妈听见了,浑身一震,手里的毛巾一下掉进了水盆里。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凑到孩子嘴边。
“小军?你……你说啥?”
孩子又眨了眨眼,声音清楚了一点。
“妈,我饿。”
女人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猛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冲出病房。
“医生!医生!俺家娃醒了!他要吃东西了!”
王医生和李志国闻声赶来,看到病床上那个睁着眼睛,虽然虚弱但眼神已经有了光彩的孩子,两个老医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周逸尘也走了过来,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孩子的眼睛和嘴唇。
结膜充血已经完全消退,嘴唇也不再干裂。
他又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脖子,那个肿大的淋-巴结也小了很多。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危机,似乎解除了。
可周逸尘心里那根最紧的弦,还没有松开。
他找到李志国,把他拉到一边。
“主任,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李志国愣了一下:“怎么了?”
“最关键的一步还没做。”周逸尘的表情很严肃,“得给他做个心电图看看。”
李志国一愣,他差点把这点给忘了。
周逸尘之前提过的,冠状动脉损伤。
高烧和皮疹都是看得见的,可心脏里面的问题,看不见摸不着,才是最凶险的。
“对对对!”李志国一拍脑门,“马上去!”
县医院的心电图机还是老式的,推起来咯吱咯吱响。
技师在孩子的胸口和手脚上夹上夹子,连上电线。
那张记录着心跳曲线的纸,就慢慢地从机器里吐了出来。
李志国和王医生都凑了过去,盯着那几条弯弯曲曲的线,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单子出来了。
李志国拿在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有千斤重。
他看了半天,眉头紧锁,然后把单子递给了周逸尘。
“逸尘,你来看看。”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地把周逸尘当成了主心骨。
周逸尘接过心电图,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病房里安静极了。
孩子的父母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喘,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逸尘的目光在图纸上移动着,很慢,很专注。
终于,他抬起了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放松。
“主任,王医生。”
他开口了。
“从这张图上看,心率稍微有点快,可能是发烧刚退的正常反应。”
“p波、qRS波群、St段和t波,都没有看到明显的异常改变。”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应该……是躲过去了。”
躲过去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了在场每个人的心。
李志国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王医生扶着床沿,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