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26日，星期四，农历五月廿二。
上午九点多钟，酷暑下的东海省省会褒州市已然笼罩在一片闷热之中。
临近七月，骄阳似火，燥湿的空气在阳光的炙烤下更是炎热难捱。到站的公交车刚一停稳，耿耀阳便迫不及待从蒸笼般的车厢里一个箭步窜了下来。
“这么热的天，坐公交就是受罪啊！要不是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就开车来石化厅，用不着受这份老罪了。”
牢骚了两句后，他一边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仰头打量着北面高大庄严的东海省石油化学工业厅办公大楼，不禁憧憬道：“我要是在这里面工作，那将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受啊？”
但可惜，尽管他三轮公考成绩均排名第一，但紧跟在身后的第二名劭万里却是在厅里工作了多年的借调人员，所以省石化厅经过多番开会讨论研究后，最终以工作经验更为丰富的理由决定录用劭万里。
当然，在省厅毫无人脉的耿耀阳对以上情况一无所知，只是得到了自己遗憾落选的通知。
万幸的是，尽管没有被录用，但省石化厅却给他一个宝贵的机会，可以在下属二级单位内妥善安置一份工作，所以对耿耀阳来说依然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不错结果。
来到办公大楼入口处，他胡乱擦了几把脸上的汗水，静了静心后振作精神迈步踏入了清凉怡人的办公大厅。
在门卫处登记完毕，他轻车熟路来到位于二楼206房间的人事处，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后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
“请进！”房间内传来一声浑厚的男中音，语气中蕴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之情。
耿耀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毕恭毕敬喊了声：“韩处长，王科长，你们好！”
人事处副处长韩强一眼便认出了高个男孩是今年考进对外经贸处公招候选人的耿耀阳，笑了笑道：“小耿怎么来了？”
耿耀阳来到两人跟前诉说道：“韩处长，我们辅导员说咱厅里一直没给学校发函。要是再没有录用我的消息，他就要把我的档案和关系转回到老家去。”
“是这样啊……”韩强略略想了一想道：“今年我们厅作为省里安排的试点单位，面向社会公招考试是第一次尝试。厅里面已经把你们的名单和安置意见上报给了上级主管人事部门，只是需要按规定一层层审批和办理，所以时间会稍微长一些。回去跟你们辅导员解释一下吧。”
耿耀阳在省厅没有人脉，并不了解里面的内情。他见韩强解释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情知自己硬催不得，知趣地寒暄了两句后只能告辞而去。
耿耀阳前脚刚走，同办公室的科长王斌有感而发道：“东海大学怎么搞的？昨天竟然派人来替换小耿，今天又要把小耿的档案转回原籍去，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嘛？”
“现在的大学生不再包分配，工作又不好找。”韩强沉吟道：“学校里有人眼红小耿，背着他搞点小动作也很正常。”
王斌深感同情道：“看来在学校里，小耿不怎么受老师待见，要不然他们怎么敢公然以系里的名义要求替换他？”
“那也不一定。”韩强淡然笑道：“像这种不地道的事情十之八九不是系里的安排，说不定是管学生的辅导员私底下搞的鬼。昨天来的那个学生还自称是小耿他们班的班长。身为班长却想着偷抢同班同学的工作机会，在做人上先落了下乘。”
“依我看还是小耿太老实。”王斌鸣不平道：“一开始东海大学总共有十多个学生报名，结果第一轮便全部刷了下去，只剩下小耿一根独苗。小耿能考到最后，那也是人家的本事，哪能说想换就换的？”
相较于王斌，年长的韩强阅历更为丰富一些。他笑了笑道：“你觉得小耿老实，我倒觉得这孩子的老实是假装出来的。他可不像是个受气的主，绝对是有主见有脾气的人。”
离开省石化厅的耿耀阳自然不会知道韩强等人议论自己，更不可能知道班长侯成钢背地里与辅导员钱望涛合谋试图替换自己的阴谋。
从省石化厅办公大楼里出来以后，他急匆匆坐上公交车，又经历了一次免费的桑拿浴后，满身大汗地赶回到了东海大学。
进了校门，他径直来到化学系团总支，找到辅导员钱望涛道：“钱老师，我刚去了趟省石化厅，他们说录用手续正在审批，还得过一阵子才能批下来。”
钱望涛尖瘦的脸庞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装模作样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哎呀！这可等不得呀，学校里催着要呢。”
“那怎么办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耿耀阳只得跟他商量道：“麻烦您跟学校说一说，再等上几天行吧？”
钱望涛不为所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把脸一变公事公办道：“凡事都要讲规矩，今天是系里上报给学校的最后一天，既然没有正式文件，你的档案必须打回到原籍去。”
他把表格往桌子上一摆，拿过一只签字笔不由分说道：“签字吧。”
耿耀阳瞅了一眼表格，见上面写的是自己同意档案转回原籍海佑市，当即坚决拒绝道：“钱老师，这个字我不能签。”
钱望涛一脸轻蔑道：“你不签？有单位同意接收你吗？”
“有啊！”耿耀阳皱眉道：“刚刚我不是跟您解释清楚了吗？省石化厅已经同意录用我了。”
“接收函！”钱望涛把手一伸，一脸得意道：“你把石化厅同意接收你的文件拿出来，这张表你可以不签。如果拿不出来，那就对不起，你必须签！”
“我……”耿耀阳心里暗骂道：“明知道没有还非要我拿出来，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钱望涛这家伙看来是趁机公报私仇，故意找茬难为我。”
钱望涛见耿耀阳沉默不语，以为他理亏词穷没了主意，当即把签字笔硬塞到他手里道：“赶紧签字吧！你们市有不少化工企业。你去了肯定会大展宏图，另有一番作为的。”
明明知道通过省石化厅公招考试的途径，自己已经得到了留在省城工作的机会，耿耀阳怎么可能同意把档案转回到原籍？
他抬起头，态度坚定道：“钱老师，省石化厅已经明确要我。这个字我不能签！”
钱望涛登时大怒道：“你签不签？”
耿耀阳毫不示弱道：“不签！”
“我再问你一句。”钱望涛几乎声嘶力竭道：“你到底签不签？”
耿耀阳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了，我-不-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