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凉茶伤胃,老臣给您续上一杯。”
祁衡言神色莫名,看着沈忠国提着温热的茶壶,缓步走到自己跟前。
他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目光又扫过他手里的茶壶,捏着冰冷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多谢安国公。”他微微抬眸,一双乌黑的眸子隐没在阴影之中,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阴郁和戒备。
所有人都巴不得离他远点,沈忠国是吃错了药吗?竟然还会主动靠近他?
沈忠国仿佛并不知晓面前这人在背后动了多少手脚,只是动作自然地拿起祁衡言手边的茶盏,将里面冰冷的残茶倒在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及时递上的小盂里,而后温热的、带着清新茶香的褐色水流随即注入杯中。
祁衡言的目光从沈忠国的脸,缓缓移到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上。
茶水在昏黄的烛光下漾着微光,他接过茶盏,扯了扯嘴角:“多谢安国公关心。”
而后便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那茶盏里的茶水,他半点也没有喝进去。
小太监原本想呵斥他不得对安国公无礼,可话未说出口,便被沈忠国抬手制止。
沈忠国将茶壶交给旁边的小太监,而后自顾自地在祁衡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宫中不缺孩子,更何况,中宫皇后膝下有一皇子,像祁衡言这样,生母早死的皇子就更不值钱了。
他没有资格参加宫中的宴会,没有资格与兄弟姐妹一道去书院上学,没有资格都好的布料缝制衣裳……
太多太多,旁人有的,他都没有。
沈忠国的余光落在祁衡言身上,眼神有些复杂。
在沈君瑞告知他实情前,他不敢相信,身边这个看似孤弱的三皇子祁衡言,就是搅动京城风云、毒害赫连、刺杀卓昀、甚至妄图颠覆朝纲的幕后黑手“玄意公子”。
甚至沈家,更是他复仇名单上的重要目标之一。
可此刻看着祁衡言独自坐在这喧嚣边缘的阴影里,周身似乎笼罩着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沈忠国心中除了应有的警惕和沉重之外,竟也泛起一丝怜悯。
“殿下,”沈忠国仰头,看着摇曳的树枝,说话的声音只有他和祁衡言两人能听清:“老臣这把年纪,见过太多人,太多事,有些路,走着走着,就难回头了。”
如祁衡言这般,若是能得到爱护,能正常地长大,他的结局兴许就会不一样。
这话说到最后,沈忠国侧头去看他,却见他并不打算搭理自己。
他也并不打算多言,起身,朝另一处走去。
另一边,沈君瑞与赵大力领命,带了两队人,开始搜查。
各宫妃嫔与皇子的居所被封锁,起初给各宫的宫人都带来了不小的惊吓,但听说是皇帝亲自下令搜查,众人担忧之余,只能配合。
搜查小队鱼贯而入,按照既定的顺序,一路查探下去。
直到行至一座看似许久未翻修的宫殿前,赵大力看也不看便要直接略过。
却不想身后有人发问:“赵大人,这里不用查吗?”
宫门大敞四开,宫墙斑驳,朱漆剥落,门楣低矮,院内杂草丛生,几株老树在夜风中发出沙哑的呜咽,更添几分凄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久未修缮的尘土气息。
这里还有住人?
沈君瑞询问:“这是何人的住处?”
“三皇子,祁衡言。”赵大力回答,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
“这竟是三皇子殿下的居所?”沈君瑞眉头紧锁,只觉得难以置信。
虽早知这位三皇子不受宠,但这环境之简陋还是让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堂堂皇子的居所,竟是连一些得脸的太监居所都不如。
“正是。”赵大力点点头,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跟着他走。
在他看来,这破地方,根本没必要搜。
老鼠来了都嫌弃的破屋子,能搜出个什么东西来?
沈君瑞眉头皱得更深了:“咱们要不还是搜一搜这里吧?诸位皇子和妃嫔的居所都搜了,三皇子这儿不搜,是不是有些厚此薄彼?”
赵大力心说:什么叫厚此薄彼?
但看着沈君瑞的神色,还是点了点头。
沈家势大,哪怕他在皇帝跟前得脸,也不想轻易得罪了沈君瑞。
侍卫们举着火把,火光勉强驱散了院中的黑暗。
殿内陈设更是简单得近乎寒酸。
正厅只摆着一张掉漆的方桌和几把旧椅,内寝的床榻帐幔颜色灰败,被褥单薄。
沈君瑞目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从墙角的蛛网到桌面的积尘,从箱笼的锁扣到床底的空隙。
侍卫们依令行事,翻查得也算彻底,但除了几件半旧不新的衣物、几本寻常的诗书和些许笔墨纸砚外,一无所获。
这里干净得如同一个苦行僧的禅房,除了贫穷和孤寂,似乎什么也藏不住。
赵大力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明显,低声对沈君瑞道:“沈将军,看来此地确实清贫,怕是难有收获。不若……”
他的意思很明显,想尽快结束这里的搜查。
沈君瑞只回应一句“等等”。
他站在书房——这所谓的书房不过是正厅隔出的一个小小角落,仅容一人转身。
一张磨损严重的旧书桌靠墙摆放,桌面坑坑洼洼,边缘甚至有些腐朽。
桌上放着几本翻得卷边的书和一盏油灯。
墙壁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这里比内寝更显空旷。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书桌上。
这张桌子太旧、太普通了,普通到放在这样一间破屋子里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碍眼。但沈君瑞的直觉告诉他,越是看似不可能的地方,越有可能隐藏些什么。
尤其是像祁衡言这种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人,思维自然是与常人不同的。
沈君瑞抿着唇走上前,先是仔细检查了桌面,又屈指轻轻敲击桌板各处。
声音沉闷,并无异常。
他又蹲下身,视线与桌面齐平,一寸寸地审视着桌腿与桌面的接合处。
只是片刻,他便发现,左侧后方的桌腿顶端上的木纹似乎有些不自然的扭曲,颜色也比周围略深一点,像是长期被手指摩挲留下的痕迹。
若非近距离用心地观察,很难发现。
“沈将军,这儿没什么好搜的了,咱们不如先走吧?”赵大力在外间已经不耐烦,再次开口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