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歇息片刻，山谷清风涤荡，沈明曦胸臆间那股翻涌的腥甜之气渐渐平复，原本因剧咳而灰败的脸色稍稍回转，透出一点脆弱的生气。
“曦曦，你好些了没？”沈明珠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递来一小杯温水，里头飘着两片温润的参须。
“嗯，好些了。”沈明曦低应，声音仍有些沙哑，勉强弯了弯嘴角，“让姐姐们担心了。”
“既来了，去求支签吧？”安顺蹲在一旁摘了朵花，扯着花瓣玩儿，又站起身来看沈明曦：“都说灵验，咱们也去试试。”
柳琳琅稍作沉吟，看着女儿虽然苍白却渴望平静的眸子，轻轻点头：“也好，心诚则灵。让明珠、芸儿陪明曦去，莫要拥挤喧哗。”
众人依言，一道去了抽签的大殿。
安顺第一个拿起签筒，闭目凝神片刻，心中默念所愿，手中签筒“哗啦啦”一阵晃动，一支竹签应声跃出。
签文：上上签。凤鸣岐山，指日高升。鲲鹏展翅云遮月，直挂云帆济沧海。
“上上签？”安顺微微一扬眉，嘴角掠过一丝骄矜，“不错。”随手将签递给好奇凑近的杜雪容看，只道：“倒是应了我心之所向。”
她所求不过是自己恣意顺遂。
杜雪容学着安顺的样子摇晃签筒，一支签飞出。签文：中平签。顺风使舵舟易稳，逆水行舟须费神。守得云开见月明，心诚方得贵人扶。
“中平？”杜雪容小嘴微撅，圆脸上有点不满意，“平平淡淡也好……就是还得‘费神’？”
她挠挠头，想着练武确实辛苦，倒也贴切，便嘟囔道：“哼，心诚我懂，贵人嘛……明曦就是我的贵人！”倒是自己想开了。
杜如茵拍了她一下，笑着摇头。
秦芸为家中亲长安康、学业进益默默求了一支。签文：中吉签。花开沃野春正好，勤耕自有好收成。根基稳固莫轻浮，慧心可通九霄云。
“根基稳固，勤耕自有收获……”秦芸看着签文，柔美的脸上浮现浅笑，温婉地将签收好。这是勉励她踏实进学，正是她所需。
安宁躲在姐姐身后，怯怯地求了一支。签文：中平签。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片冰心玉壶盛，柔能克刚心自安。安宁看着签文，似懂非懂。
不过听说最差的是下下签，她这签应当也还算好。
祁景昭陪在一旁，神态沉静。余光时不时落在沈明曦身上，眼底偶尔浮现出几分担忧。
轮到他时，棠溪晴钰笑着示意他也试试。祁景昭并未拒绝，依礼拿起签筒，他心中所求似乎飘渺难言，只默念“平安”，腕间随意一振。
一支深色的签急速飞出，落在地上时竟发出一声轻微但清脆的“咔哒”声。
签文：下下签。月隐星沉风波恶，孤舟暗涌命悬丝。前程迷雾路难寻，血光暗藏须慎行！一旁侍立的小沙弥本欲去捡，祁景昭已俯身拾起，目光扫过签文。俊朗的眉眼间，一贯的从容仿佛被墨点晕染，瞬间凝沉了几分。
他沉默地将签文攥入掌心，动作快得无人看清签文内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寻常签文罢了。”
轮到了沈明珠。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中半点杂念也无，只默念：家人安康。
签筒在她手中猛烈摇晃。一支签跳出。签文：上上签。久雨初晴见虹霓，顽疾虽深有转机。精诚所至金石开，贵人扶持路不迷。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有贵人扶持，是个好签。
沈明珠看着签文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妹妹：“曦曦，你也来求支签罢，等你求了，大哥跟二哥，还有旭哥也求一支！”
沈明曦点点头。
殿内的光线透过高窗，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朦胧的光晕。沈明珠小心翼翼地扶她走到签筒前，低声道：“曦曦，心里想着身子康健就好。”
她轻轻颔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签筒边缘。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中默念的，依旧是那个支撑她走过无数遍生死轮回的渺小愿望：活下去。
竹筒微微晃动，片刻，喧嚣归于沉寂。一支竹签悠悠然滑出了签筒，落在地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异常安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因着她身子不适，怕她不方便弯腰，旁边侍立的僧人快步上前，替她拾起竹签。
然而，沈明曦看清签面的瞬间，却轻声“咦“地道：“这签上，为何没有字？”
僧人一愣，余光撇过去一眼。
骤然想起之前大师交代的话：“今日会有一人抽到下下签，一人抽到无字签，届时，若他们心存疑虑，可将人带来禅房寻我。”
竟真又让大师说中了！
那原本低眉顺目、一片平和的脸上，猛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僧人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捧竹签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死死钉在签面上，反复确认，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空签？怎会有空签？”安顺语气里满是惊疑。
“从未听闻……”沈明珠也喃喃道，扶着妹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担忧更甚。
空签，是吉是凶？
那僧人捧着光秃秃、一个字也没有的竹签，面上是一种近乎恭敬的肃然。
他双手合十，对着沈明曦深深一礼，声音也放得更低、更柔和：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此乃……缘法。”
他顿了顿，抬眼环顾周遭紧绷忧虑的气氛，目光最终落在被簇拥在中间、因方才咳血而显得愈发单薄脆弱的沈明曦身上，温声道：“小施主身体欠安，行动不便。家师（指住持大师）早有交代，若今日寺中有人得遇异签，便请移步禅院一叙。小施主身携此‘无相之签’，正应了师父之言。只是……”
他目光转向了一旁静立、方才抽到下下签后沉默不语的祁景昭，微微一躬：
“家师有言，若抽中异签者体弱，可请一位同来的公子或年长兄长，至禅院外厢相候，一则路途上若有虚浮不稳之处可稍作扶持，二则也免病弱女眷独行不便。观世子殿下气度沉稳，不知可否屈尊，随这位小施主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