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少女面容上出现灰白的死气，在沈明曦救下孩童的那一刻，她的气息又弱了几分。
虚无没有持续很久。
沈明曦感觉到一阵头重脚轻，等她睁眼，又坐在了工位上。
周遭的景象熟悉，没等她开口说什么，隔壁座位的同事探过头，敲了敲她的隔板，笑着对她道：“明曦，发什么呆呢？张主管让你修改的报表，下班前得交上去啊。”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和之前一样。
她会突然觉得口中有苦涩的药味，会突然觉得孤独，会突然莫名地流泪。
她无法阻止“沈明曦”以自杀的方式救下那个孩子。
每经历一次“沈明曦”的死亡，她的身体就会消散一些，逐渐变得更加透明，她几乎都要看不见自己。
可是所有的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一样，依旧如同寻常一般对待她。
沈明曦心里蓦地生出一种想法——
也许等到她完全变成透明的，她自己都看不见自己了，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将军府。
川栢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奈，对上周边一双双泛红的眸子，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药效只能吊住心脉一时，十二个时辰，若容慧乡君再醒不来，气血耗尽，神仙难救……还请夫人恕罪……”
“怎么会？怎么会呢！”柳琳琅倒退一步，身形摇摇欲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上，唇瓣翕动：“我的明曦不会有事的，我的明曦是小福星。”
她口中碎碎念着，面色惨白，目光呆滞。
秦黎见状用帕子拭了泪，哽咽道：“还不将夫人带去歇息！”
雪莹刚想扶着柳琳琅离开，却被她猛地挣开。
柳琳琅再也顾不上什么当家主母的形象，扑在床榻前：“明曦，我的儿！诸天神佛若是非要从沈家带走一个，就带我走吧！我的明曦还小，她还什么都不懂啊！”
灼热的泪顺着脸颊滑下，融入被褥，还有些落在沈明曦手上、脸上……
“啪嗒。”
“啪嗒嗒…”
沈明曦刚从地铁站出来，雨水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
这雨水不同寻常，带着灼人的温度，重重砸在脸上、手上，每一次落下，都像一颗烧红的小石子，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下雨了？
沈明曦在包里胡乱翻找着雨伞，却骤然怔住。
哪里来的雨？
这温热的……雨？
她茫然地抬头望向深色的天空，雨点淅淅沥沥落下，只在她这片天空，只淋湿了她一人。
“求菩萨保佑我的孙女明曦，平安度过此劫。”
“曦曦，等你醒了，咱们一道去踏青好不好？”
“我的儿，娘哪里也不去，娘守着你，娘就守着你……”
破碎的、带着哽咽与绝望的呼唤，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听说了吗？安国公府连祖产都抵给户部充军饷了！”
“我呸！将军府一家子卖国贼！”
“我没有舞弊！我爹和大哥也没有叛国！”
沈明曦微微张嘴，深色的天空不断变化，耳边是不同的声音时强时弱。
穿越后经历的种种，清晰的、模糊的、喜悦的、痛苦的记忆碎片，在这滚烫泪水的冲刷下，失去了覆盖其上的虚假隔膜，开始疯狂地涌入、交融、翻涌！
不是梦。
不是别人的记忆。
也不是她穿越。
那是她！
全都是她！每一次，都是她——沈明曦！
从她死在娘亲怀里，五岁那年夏天开始……她就一直在重复！
灵魂不甘地徘徊在时间的夹缝里，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经历着！
看到家人因为她病弱，把所有的关注都给了她，导致双胞胎姐姐沈明珠在三岁那年意外走失……她不甘心！
看着沈明珠在外受苦、被卖、被欺凌、被当成药引放干心头血凄惨而死……她不甘心！
看着疼她的祖父祖母相继悲痛离世……她不甘心！
看着爹爹和大哥战败失踪、二哥含冤入狱……看着整个沈家大厦倾覆、满门凋零……她不甘心！
不甘心至极！
于是，在她灵魂弥留的最后一丝不甘怨念催动下，时间的洪流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她用某种超越轮回的方式，强行将自己的意识——也许是执念的碎片，也许是残存的本源——一次次送回到过去的关键节点，强行“重启”！
有时是她濒死之时，有时是她病重昏迷，甚至有时更早……
每一次，她都试图改变！试着在梦里告诉娘亲姐姐的下落，试着撑过五岁那个致命的夏天，试着惩治刁奴让家人安心，甚至像这一次，主动去找到姐姐提前接她回家！
她拼尽全力，燃烧着每一次“生”的可能性，想要阻止那场注定的家族惨剧！
可是……没有用！无论她怎么做！
她五岁还是死了。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一只名为“命运”的大手，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改变轨迹，那最终的结局，总会以各种相似的方式，轰然砸落！
每一次的“重启”，都是一次更深重的绝望。
每一次的尝试改变，都让她看清那份“无力回天”有多么彻底！
这无休止的循环，不是新生，不是奇遇，而是囚笼！是她用最深的执念亲手编织的心牢！
她根本不是穿越者。
她就是那个古代世界的沈明曦！那个被天命折磨、被家族惨剧逼疯、困在绝望轮回中走不出去的五岁稚童！
“不……不应该是这样……”沈明曦后退两步，看着眼前倒映着自己现代“死亡”而凝固的雨幕街道，看着那些化为星光飘散的现代景象碎片，彻底崩溃：“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结局都一样……”
现实世界中。
守在床榻边的沈明珠，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妹妹冰凉的脸颊上。
她抓住妹妹冰凉的手，声音嘶哑到几乎失声：“曦曦，你醒醒……”
“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过生辰；等我成了皇商，挣的钱都要给你花……”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曦曦！”
雨点落得急切，顺着嘴角流进口中，带着苦涩的味道。
“姐姐……”沈明曦捂着脸的手指微微颤抖。
“娘亲……祖母……”她缓缓抬起泪水模糊的脸，破碎的意识逐渐自主合拢。
“不……”
她不能死！
哪怕结局依旧是重蹈覆辙，哪怕之前的尝试全是徒劳——
这一次，至少这一次，她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