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云那一句清清淡淡的“先生之风骨,青云佩服”,像一缕最和煦的春风,瞬间便吹散了方知行心中所有的绝望与悲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宛若神仙妃子般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敬意,他那颗早已被现实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在这一刻,竟忍不住,微微地,酸涩了起来。
他知道,他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值了。
而那县令钱有德,在看到何青云的那一刻,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惊艳与贪婪。可当他再看到她身后那几个气度不凡、一看便知绝非寻常百姓的男女时,心中那份贪念,便又化作了警惕。
“你……你们是何人?”他色厉内荏地喝道,“竟敢在此,公然阻挠本官办案?”
何青云没有理会他,她只是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清亮的眼眸,平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早已被宣判了死刑的、跳梁小丑。
“你便是这石鼓县的县令,钱有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头发颤的、无形的威压。
“是……是又如何?”钱有德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却依旧梗着脖子嘴硬。
“不如何,”何青云的唇角,缓缓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只是想告诉你,从现在起,你这官,做到头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李重阳便已上前一步,他从怀中,取出了一面小小的、用纯金打造的、象征着皇室身份的令牌,在那钱县令眼前,轻轻一晃。
令牌之上,那条栩栩如生的、代表着亲王身份的五爪金龙,在阳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的金光。
那钱县令的眼珠子,瞬间便瞪得如同死鱼一般,他“噗通”一声,那肥硕的身子便如同烂泥般,瘫软在了地上,那张满是油光的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全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亲……亲王……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小小的石鼓县,竟会同时引来女王爷和亲王殿下这两尊大神!
他知道,他完了。
彻底完了。
而一旁的那个常管家,在看到那面金牌时,更是早已吓得是魂飞魄散,他转身便要往自家府里跑去。
可还没等他跑出两步,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只一脚,便将他踹翻在地。
是陆远征。
这位曾在北境战场上杀得蛮族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此刻看着地上那如同死狗般的常管家,那双虎目之中,满是冰冷的、嗜血的杀意。
一场地方的闹剧,就以这样一种极具戏剧性的、碾压式的姿态,落下了帷幕。
当晚,石鼓县的县衙大堂之内,灯火通明。
堂上坐着的,不再是那肥头大耳的钱县令,而是换上了一身亲王常服的李重阳,和那位虽依旧穿着便服、身上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般帝王威严的“赵家富商”。
堂下,跪着的是那早已吓得抖如筛糠的钱有德,和那同样面如死灰的常家父子。
审案的过程,简单而迅速。
在绝对的权势与如山的铁证面前,所有的狡辩与抵赖,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钱有德与常家父子很快便将他们这些年来,如何勾结在一起,强占矿山,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罪行,都一一招供了出来。
“拉下去,”皇帝赵远山甚至都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按我大周律法,数罪并罚,明日午时,于市口,当众问斩,以儆效尤。”
处理完了这些蛀虫,皇帝的目光,才缓缓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跪在堂下,不卑不亢,脊梁挺得笔直的中年秀才,方知行的身上。
“方知行,”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你一介书生,手无寸铁,却敢以一己之力,对抗这官商勾结的黑暗,其风骨,其胆识,朕,心甚慰之。”
“朕问你,你可愿,为官?”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方知行也是一愣,他抬起头,看着堂上那位气度不凡的“赵老爷”,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化作了然。他对着皇帝,深深一揖。
“草民……谢大人厚爱。只是,草民不过一介腐儒,不通庶务,怕是……难当此大任。”
“哈哈哈……”皇帝闻言,却是抚掌大笑起来,“好一个‘不通庶务’!朕要的,便就是你这份不通‘庶务’的清流之气!”
“朕今日,便破格,擢升你为这石鼓县的新任县令!朕不要你懂得那些迎来送往的官场门道,朕只要你,永远记住你今日在这公堂之上,为民请命的这份赤子之心!”
“朕只要你,为朕,为这石-鼓县的百姓,守好这片青天!”
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也说得那方知行,眼圈一红,再也忍不住,对着堂上,重重地,磕了下去。
“草民……不,微臣方知行,定不负陛下……不负大人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场惊天的大案,就以这样一种雷霆万钧的方式,尘埃落定。
石鼓县的天,亮了。
可皇帝赵远山的心中,却并没有半分的轻松。
当晚,行馆之内。
他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弯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青云,重阳,”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对璧人,那双睿智的眼眸里,竟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迷茫,“朕今日,虽惩了恶,扬了善。可朕这心里,却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一个石鼓县,便有一个钱有德,一个常三爷。那这天下,还有多少个石鼓县?还有多少个,被朕,被这朝堂,所不知道的,钱有德与常三爷?”
“朕总想着,要选贤任能,要吏治清明。可到头来,朕能看到的,依旧只是那些被层层粉饰过的太平。这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染缸,再清白的人进去,怕是也难免,不被染上几分颜色。”
“这清官,为何总是如此之难当?这天下,又该如何,才能真正的,海晏河清?”
他这番话,问的是何青云,问的是李重阳,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这,是一个困扰了华夏千百年帝王的,终极难题。
何青云看着他,看着这位心怀万民、却也同样被这千古难题所困的君主,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陛下,或许,问题不在于‘人’,而在于‘法’。”
“在于,我们缺了一套,能让清官,当得有底气,有尊严,让贪官,不敢贪,不能贪,也无处可贪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