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壶里的水流像一条细线，哒哒哒地倒上了半碗。
一大妈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凉水，最后一碗偷偷加了点白糖，塞进一大爷手里。
一大爷端起凉水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凉水漫上心头，让他不禁舒了口气。
“一大爷，这事可怎么办，你快说呀。”秦老婶催促道。
把一碗凉水全部喝光，大爷看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说：“急什么。”
说着，又不赞同地看向三大爷：“你吓唬大家做什么，动不动就枪毙，第一个枪毙你。”
三大爷嘿嘿一笑，道：“不吓唬一下，怎么知道怕。”
“好你个三大爷，我们诚心诚意问你，你倒是吓唬人！”
秦老婶很彪悍，撸起袖子就要来拽三大爷，三大爷一边躲，一边抢着说：“我吓唬啥了，只是不可能枪毙这么多人，但是抓个典型还是有可能的，再说了，坐牢绝对少不了。”
听到这，秦老婶又蔫了，讪讪地坐回座位上。
“一大爷，您来拿个章程吧。”
见到自家婆婆和三大爷闹的这一幕，张淑芳眉头微皱，柔柔地看向一大爷，把话题转回来。
一大爷闻言开口：“这事倒也简单。”
见他开始说，所有人都看过去，秦家老婶又打起了精神。
“抓典型是很有可能的，但咱们这么多人合伙犯的事，只要咬牙不供出谁带头，没有典型，就抓不了典型。”
“占了一个房子而已，管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咱们都枪毙。”
“李主任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这，二大爷点头附和：“对对对，李主任一向脾气好，哪能说枪毙就枪毙咱们。”
“不过，这事也过不去，毕竟被李主任抓了个现行，如果只是李勇兄妹俩，那就好说很多。”
说到这里，一大爷停顿片刻，问：“你们谁知道那个李勇是什么关系吗，怎么让李主任亲自带过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三大妈说：“会不会是偏院那个大领导的亲戚，他一直没过来住，让自家小孩过来住？”
三大爷摇头：“大领导的亲戚不会穿的那么差，看他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村里人的式样，特别那条裤子，全是补丁不说，洗得都发白了。”
张淑芳犹豫片刻，也说：“那个小女孩，我好像见过。”
“什么，你见过，快说说！”秦老婶赶忙催促她，众人也都看过来。
张淑芳面色犹豫：“那个女孩是我隔壁村的，我之前巧合去了她们村子一趟，见到她姑妈给她们送东西，听说他爸是个酒鬼，天天打她，家里也没别的亲人，对了，她姑妈就在红星轧钢厂上班，住的地方离我们院子不远。”
听到这话，二大爷当即推测起来：“酒鬼的女儿，那肯定没啥本事，会不会是他姑妈关系？”
张淑芳摇摇头：“我问过了，她姑妈也只是个普通工人。”
“她姑父没有工作，是个瘸子。”
听到后面一句，二大爷想问她姑父的话憋回了嗓子里。
“那个女孩肯定没什么关系，只是李勇，倒是和我记忆里的一个人有些像。”
一大爷开口，众人又看过来，二大爷问：“和谁像？老易你快说。”
一大爷摇摇头，却不说：“那人也没什么关系，不用说了，最大的可能，还是在大领导这里，没准李勇借什么机会攀上了小院的大领导，农村人进城什么都不懂，大领导让李主任招呼一下。”
“那岂不是我们倒霉，怎么非就是李主任亲自带过来了，就是喊街道办手下的哪个人过来，咱们都有时间准备，偏偏是李主任亲自来！”
秦老婶秦张氏朝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说道。
“一大爷，那这事我们怎么处理？”
张淑芳清醒，见她婆婆面色不对，怕她又要开嚎，赶紧问道。
“是啊老易，我可不想坐牢啊。”二大爷连忙附和。
“处理也好说，只要民不管官不究，就不用坐牢，这样，你们每家凑50块钱，我们明天送给那个叫李勇的，我再说些好话，让他通融通融。”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秦张氏当即撒泼：“要出你出，我们家可没钱！”
“你们家没钱，就让秦老汉当这个典型，正好咱们也能少出点。”一大爷沉声说道。
“这可不行啊，我们家有钱，有钱。”秦老汉一直没说话，这会不得不站出来了，还瞪了秦张氏一眼。
“那，二柱子和刘老婆婆要出不？”三大爷问。
“当然也要，我们可是占了半个厅屋的。”一大爷道。
“这……”
三大爷没说话了，谁都知道何二柱和刘老婆婆就是他们拉来凑份子，镇场子的，为了让院里其他人不要有肖想，实际上厅屋还是他们四家人在用。
不过，既然事情出来了，当然要拉着那两人垫钱，不然。光他们四家人可出不起。
张淑芳抬头，询问：“一大爷，我们6家人一起，就是300块钱了，不过是借住几年，是否给的太多了？”
“对呀，300块钱都能买个工作了！怎么能给这个小畜生！”秦张氏握起拳头，一拳捶在床上，脸上恶狠狠地骂道。
一大爷摇头：“300块钱不多，这院子太大了，又是大领导的，真追究起来，判什么大罪都有可能，光这还是我跟李主任认识多年，知道他面狠心慈，现在主要就是拿钱消除她的怒气，不然的话最少也要坐牢。”
说着，他平静的目光扫视在场众人一圈：“要是坐牢的话，工作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他这平静的话语说出来，所有人都不禁低下了头，有些怂了，三大爷更是直接叹道：“哎，我当年怎么就算计了这间房，我一天都没去住过啊！”
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没事，不用担心，这钱也未必能到那小子手里。”
一大爷又说，听得众人又是精神一震。
“怎么说，一大爷，你说怎么弄那小畜生？”秦张氏龇牙询问。
“很简单，等这件事过后，院子里还不是咱们说的算，李勇和他妹妹长期住在这里，总不能以后什么大事小事都找李主任解决吧。”
说到这里，一大爷面色轻松了许多。
一大妈再次给众人倒上水，他接过来的水还是甜的，心情良好地喝了一口。
“对对对，李主任只是受大领导安排带人过来，走完这一趟就完事了，等以后还认识李勇是谁？再说了，李勇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街道办，李主任也不认啊。”
二大爷说着嘿嘿一笑，被他带动得，众人都笑起来。
秦张氏拧眉：“行，这些钱就先放小畜生手里，等他进了院子，迟早让他吐出来！”
说到这里，大家都不再愁眉苦脸了，个个心里都有了决策，一大爷发话，做最后总结：“为防止意外，你们每家放100块到我这里，我明天先拿300块出去，如果不行再加价，务必要一次性把李主任稳住。”
“100块……”秦张氏皱眉，让张淑芳劝住，提前说：“一大爷，我们支持。”
秦张氏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心里知道厉害。
“就这么说定了，老易，明天剩余的钱记得还我们啊，我回去拿钱。”
二大爷说完就起身，拉开大门走了出去，接着，剩余人也都出去。
隔着一条街道，李主任家。
“勇子，热水烧好了，你和美娟先洗澡，婶子去弄饭。”
“好，谢谢李主任。”
洗完澡，李勇和李美娟两人在李主任家里吃饭，李主任家伙食不错，竟然有青椒炒肉丝，一碗蒸蛋，让李勇吃得挺不好意思的，这年头的肉可是很昂贵。
吃完之后，李勇拿出三斤粮票和五块钱出来，让李主任拒绝了，说应刘先生的吩咐，要招待李勇直到在四九城安定下来，哪里能拿他的钱和票。
推了几次都不肯收，李勇无奈只能收完，吃完之后，在李主任的指导下，他带着李美娟出去散步，消食。
“往西走是什刹海公园，那边有条帽儿胡同可以逛一逛，北部是鼓楼大街，往北安定门外东边是雍和宫，趁着天色没暗出去走走，晚上早点回来睡觉。”
李主任絮絮叨叨的，跟李勇他妈黄秀兰一样，让李勇体会到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时候她不是白天那个话少的冷脸主任，而仿佛是邻家一位热情大婶。
“好，李主任，我等会就回来。”
打完招呼，李勇就带着美娟出去逛，先是沿着南锣鼓巷一路往北走，路上有来往的行人，有各种小摊贩，冰棒摊，卖蛐蛐摊，卖芝麻烧饼摊，糖葫芦摊，摊子后面有各种铺子，有早点摊、自行车修理铺、小酒馆，理发铺，入目应接不暇，一眼看去非常热闹。
人们生活也各异，有买糖葫芦的，有蹲在地上打字牌的，有几个小孩手牵手站在冰棒铺前面流口水，有行人背着沉重的行李走过。
这条街比李勇刚下车时见到的景象热闹多了，不愧是更接近城区中心的地带，他们俩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看到右边一块黑板上写满了字，顶上是红色粉笔写的大大的两个字：“通知”
下面，则写了南锣鼓巷的各项规定，比如遵守纪律，严禁打架斗殴，严格管理等，其中着重写了无照摊贩的管理条例，府对无照摊贩的管理较为严格。按照规定，原来只有拥有本市户口，且生活困难或生活无出路的复员军人方可摆摊，而且经营牌照需要每年审核，一旦生活状况好转或有其他谋生出路，就不再颁发牌照，难怪街道上的小摊小贩这么少。
后面，则是组织摊贩转业的规定，街道要带头组织摊贩进入企业厂区，或者信托商店工作，逐渐减少街头摊贩数量。
再看街头这些各样小摊，李勇感觉他们也挺不容易的，卖点东西，各种规章制度，不如自己上山打猎自在。
一想起这些摆摊的都是复员军人，他就感觉必须消费一番，带着美娟来到冰棒摊，说：“给我拿两根冰棒。”
那三个手牵手站在冰棒摊子前馋了好久的小孩听到这话，噔噔噔跑过来，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李勇瞧他们一眼，加了句：“再加三根。”
那三个小孩愣愣的，也没啥反应。
“三分钱一根，一共1毛5分钱。”
这个价格很实惠，李勇果断掏钱，很快冰棒拿出来，先接过三根冰棒，拿到那几个小孩面前。
“呐。”
那几个小孩都是附近玩的，两男一女，冰棒摆到眼前，几个小孩终于有了反应，年纪大的那个最先伸手，胆大地接过来，三个小孩一人一根，放在嘴里，都舒服地眯起了眼。
此时已经是7月份，天气非常灼热，哪怕是黄昏时期，还是有一股闷热气息，这会能吃上一根冰棒，真是舒服极了。
“谢谢大哥哥~”
最小的那个女孩开口说道，两个男孩也跟着说：“谢谢大哥~”
李勇笑了笑，另外两根冰棒塞了一根给李美娟，李美娟放进嘴里，也舒服地哈了口气，然后礼貌地对那三个小孩说：“不用谢。”
李勇诧异地看向她，就见李美娟紧紧地拽住李勇手臂，对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眼睛眯成两道月牙，说：“哥，我们走吧。”
她以前都是叫大哥哥的，这会儿怎么叫哥了？
李勇没多想，跟着她走了，留下三个小孩吸溜冰棒，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两人走了没多久，忽然，一个三轮车停在他们面前，问：“同志，上车不？”
三轮车的前面跟自行车一样，后面则连着两个座位，李勇问：“多少钱一趟？”
“那就看您走多远了。”年轻的三轮车夫笑了笑，麦黄的脸上笑出几道皱纹。
不知为何，李勇感觉这名三轮车夫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问：“您怎么称呼？”
“同志，你叫我小祥子就行。”
“行，小祥哥，我先坐，随到随停，到时候你看着喊价。”
“好呢！”
小祥子显得很高兴，这位客人的语气听起来就是个大方的，等会肯定不会跟他啰嗦价格，没准还能赚不少，他当即拿起旁边的毛巾把后面两个座位都擦了擦，说：“同志，您请吧！”
李勇两人上车，李美娟第一次坐三轮车，有些不适应，身体扭了扭，片刻也就坐稳了。
待他们坐稳后，年轻车夫声音嘹亮，说：“开走咯~”
脚下一蹬，三轮车咯吱咯吱地前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