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竹帘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石桌上的粗瓷碗里，红烧肉的油光在灯火下泛着暖黄。
血轮夹起的筷子悬在半空，被时雅熙踢了一脚后，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把话吐了出来：“我前日在乱星海外围的渔村喝酒，听几个船老大说，最近海上总飘着黑紫色的雾气。”他放下筷子，指节叩了叩桌沿，“那些雾沾到船帆上，帆布就像被腐蚀了似的，冒青烟。更邪门的是，有个渔民捞起具尸体——”他扫了眼时雅熙，见她没再踢自己，才接着道，“那尸体七窍流黑血，魂魄却没散，就这么飘在尸体上方，直勾勾盯着人看。”
时雅熙的手在桌下攥紧了元彬的袖口，元彬反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他望着血轮发红的眼尾，知道这修者定是亲自去查过，“你试过用术法收那魂魄？”
血轮苦笑：“我用锁魂钉追了半里地，那魂魄突然就化成团黑雾，钻进海里了。”他端起酒碗灌了口，“我猜着和天魔门脱不了干系——他们那套‘搜魂蚀魄’的秘法，专挑活人魂魄炼法器，死了的魂魄倒成了漏网之鱼？”
“倒也不全是漏网。”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阵盘里冒出来，惊得时雅熙差点打翻汤碗。
元彬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石桌角落的阵盘上——方才还安静的金色符文此刻正剧烈翻涌，像被风吹乱的金砂，“太上天尊醒了？”
“醒？本君在这破阵里困了三百年，何曾合过眼？”阵盘中央的符文突然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青灰色的眉毛拧着，“方才听你们说天魔门，倒让本君想起件旧事。当年天魔门主与我争那‘九重天火’，他那套‘蚀魂雾’的法子，便是用活人魂魄做引子，怨气越重，雾气越毒。”
血轮猛地坐直身子：“那渔民说的黑雾，莫不是——”
“正是。”太上天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嗤，“不过现在的天魔门，怕连门主都不知道这秘法的真正用法了。当年那老东西为了练这术，把整座‘哭魂岛’的百姓都做成了人彘，魂魄抽出来泡在毒池里……”
“够了。”元彬打断他的话，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阵盘上的人脸瞬间扭曲成乱码。
他望着时雅熙发白的唇，放软了声音：“这些腌臜事，当不得下酒菜。”
时雅熙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个笑：“我没事。就是……”她转头看向阵盘，“这位天尊，说话倒是直白。”
“他憋了三百年，自然有一肚子话。”元彬说着，屈指弹了弹阵盘边缘，符文重新聚成人形，“不过我们今天找你，不是听故事的。”
太上天尊的虚影眯起眼：“本君早猜到你们的目的——那本《太上清心诀》对吧？”他忽然低笑起来，“当年观星楼的老东西们拿这功法当宝贝，说能助人突破彼岸。可他们哪里知道，这功法要配合元洲鼎的器灵，才能……”
“停。”元彬掌心浮起一朵金色莲花，莲瓣上流转着梵文，“我要的是完整的天尊功法，不是残本。”
莲花虚影刚浮现，阵盘上的符文便像被火烤的雪，簌簌剥落。
太上天尊的声音突然拔高：“永恒真理佛！你竟修了佛门的……”他猛地顿住，虚影剧烈晃动，“难怪能破观星楼的困仙阵，原来你竟是当年那尊……”
“当年的事，不提也罢。”元彬手一挥，莲花虚影没入他眉心，“我只问你，给不给功法。”
太上天尊沉默片刻，虚影重新凝实，却多了几分慎重：“你既修了佛门法相，该知道这世间没有白吃的果子。我可以给你完整的《太上清心诀》，但你得帮我办件事。”
“元洲鼎。”时雅熙突然开口。
她望着元彬微怔的眼神，解释道：“方才你弹阵盘时，我用神识扫了眼这老东西的记忆碎片——他被观星楼困在这里，是因为偷了元洲鼎的器灵，现在需要本体来融合。”
太上天尊的虚影猛地一颤：“小女娃倒是机灵。不错，元洲鼎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器灵被观星楼抽走镇压，本体却流落在人间。我要你找到它，带到这里。”
“不行。”时雅熙立刻摇头，“元洲鼎的消息我听过，上回在古籍里看到，说它最后出现是在三十年前的昆仑墟，被一群修魔者抢走了。那地方现在是魔修老巢，你去就是送死！”
元彬握住她的手：“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他转向太上天尊，“元洲鼎的具体下落，你知道多少？”
“本君要是知道，早自己去了！”太上天尊的虚影突然暴躁起来，“当年被观星楼围杀时，我只来得及把器灵藏进阵盘，本体被他们的大弟子抢走了——那弟子后来叛出观星楼，带着鼎下落不明。”
血轮摸着下巴插话：“我倒是听过些传闻，说有个叫‘踏天阁’的组织，最近在收上古神器的消息。会不会和那弟子有关？”
“踏天阁？”元彬挑眉，“他们的功法我见过，走的是刚猛路子。”他忽然顿住，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书册，“前两日在旧书摊淘的，说是《踏天九变》残本。”他翻开书页，指尖拂过一行行朱笔批注，突然瞳孔微缩——书页空白处，竟用精血画着元洲鼎的纹路。
“怎么了？”时雅熙凑过来看。
元彬合上书本，脸色沉了几分：“这功法有问题。表面上是锻体秘术，实则在穴位里埋了‘锁魂钉’的暗纹——练到第三重，魂魄会被钉在体内，永远无法离体。”他看向太上天尊，“你之前说观星楼的大弟子叛出，该不会这功法就是他改的？”
太上天尊的虚影突然笑出声：“好个元彬，当年夺舍小修士时的机灵劲倒还在。不错，那弟子叛出后，确实改了观星楼的功法，专门用来培养死士——毕竟要守着元洲鼎，总得有几个不怕死的。”
时雅熙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早知道！所以才故意提踏天阁，引我们去查？”
“不然呢？”太上天尊的虚影歪了歪头，“本君被困三百年，除了你们，还能指望谁？”他的目光突然扫过元彬眉心，“不过嘛……”
“不过什么？”元彬的声音冷了几分。
太上天尊却闭了嘴，符文在阵盘上缓缓流转，像在权衡什么。
过了好半晌，他才慢悠悠道：“你方才展示的莲花法相，确实是佛门彼岸的气象。可本君活了千年，还没见过哪个彼岸强者，会为了个元洲鼎冒险——除非……”
“除非什么？”血轮追问。
太上天尊却笑而不语，符文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尾音：“等你拿到元洲鼎，本君再告诉你。”
时雅熙气得直跺脚：“这老东西耍我们！”她转头看向元彬，“要不咱们不换了？大不了去别的地方找功法。”
元彬却望着阵盘沉默。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半块玉牌——那是水德星君当年留下的信物。
他伸手摸了摸玉牌，轻声道：“太上天尊说得对，这世间没有白吃的果子。”他抬头时，眼底的水纹微微翻涌，“但我倒要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石桌上的灯盏突然闪了闪，阵盘角落的符文又亮起一点金光，像只眯起的眼睛。
太上天尊的声音从极远处飘来，带着几分调侃：“彼岸？小友，你还差得远呢……”
元彬望着那点金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却让心头愈发清明——有些事，总要亲自试过才知道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