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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骸楼”并非鬼市深处最高耸或最华丽的建筑,却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它由无数惨白的、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拼接堆砌而成,缝隙间填充着暗红色的黏土,整体呈现出一种扭曲、怪诞的塔楼形态。无数空洞的眼窝和呲咧的牙床构成了窗户和装饰,在幽绿的磷火和昏黄灯笼的映照下,投射出摇曳晃动的诡异阴影,仿佛无数冤魂在无声嘶吼。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从敞开的骨门内涌出——刺鼻的药味、甜腻的腐败气息、浓重的血腥,还有一种仿佛尸体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经年累月的阴森味道。

阿尔忒弥斯背着穆之,慕婉儿搀扶着勉强恢复一丝清醒却虚弱不堪的东野轩,四人踏入了这片人间鬼蜮的核心之地。楼内光线更加昏暗,墙壁上镶嵌着散发着幽绿或惨白光芒的磷石,勉强照亮路径。通道两侧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标本”——浸泡在浑浊液体里的畸形器官、风干的兽首、甚至还有几具被剥去皮肉、用金属丝巧妙连接起来的完整骨架,如同诡异的艺术品。

无数道目光从阴影中、从标本罐后投射过来,阴冷、好奇、贪婪,如同跗骨之蛆。阿尔忒弥斯大宗师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让这些窥探者不敢轻易靠近,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无处不在。

一个佝偻着背、脸上布满脓疮的老妪,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浑浊的眼珠扫过穆之灰败的脸,又瞥了一眼东野轩血肉模糊的断臂,最后落在阿尔忒弥斯身上,干瘪的嘴唇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贵客临门…阎罗大人…等候多时了…这边请…”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骨头。

老妪引着他们穿过曲折的、布满“收藏品”的通道,最终来到一个极其宽敞的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沸腾翻滚的墨绿色药池,散发出令人眩晕的甜腥恶臭。池边矗立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青铜器皿和蒸馏装置,咕嘟咕嘟冒着泡。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干枯的草药、毒虫标本,以及…数十张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站在沸腾的药池边。

那人身材中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灰色长袍,与这污秽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在脑后。仅仅一个背影,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掌控感。

他似乎正在专注地调配着什么,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玉勺,从一个漆黑的陶罐里舀出一点粘稠如墨、隐隐有银光流动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沸腾的药池。

“咕嘟…”药池剧烈地翻腾了一下,墨绿色的液体瞬间变成了诡异的银灰色,又迅速恢复,但那股甜腥恶臭中,似乎多了一丝…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香气?

引路的老妪无声退入阴影。

“蚀心掌…血鸩…还有一丝‘蚀骨青’的余韵…”一个平和、甚至带着点温润的男声响起,没有回头,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能撑到这里,命不该绝。不过…也快了。”

他缓缓转过身。

一张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温文尔雅的中年人面孔。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眼神平静无波,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与这张脸形成恐怖反差的是——他的脖子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如同蜈蚣般的缝合疤痕!这些疤痕颜色各异,有新有旧,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仿佛他的头颅曾被无数次割下又缝合!

毒阎罗!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昏迷的穆之、重伤的东野轩、脸色苍白的慕婉儿,最后定格在阿尔忒弥斯身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似乎要将她里里外外看透。

“大宗师…毒免之体…有趣,非常有趣。”毒阎罗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狂热的探究欲,“千年难遇的标本…可惜,今天的主角不是你。”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穆之身上。

“还魂草。”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寒暄,直指核心。她将穆之小心地放在大厅内一张相对干净的石台上。

“还魂草?”毒阎罗轻笑一声,声音依旧温和,却让人脊背发凉,“那东西,确实有。不过…”他缓步走到石台前,伸出异常干净、手指修长的手,轻轻搭在穆之的手腕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但慕婉儿却紧张得几乎窒息。

“他中的,是‘七心海棠’。”毒阎罗平静地宣布,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此毒非中原之物,源自极西之地,以七种剧毒植物精华提炼,再以七种剧毒生灵的心头血淬炼而成。毒发七次,一次烈过一次,直至心脉枯竭,神魂俱灭。他能活到现在,一是意志惊人,二是…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强行压制毒素爆发,但显然已经快压不住了。”

阿尔忒弥斯银眸微凝。毒阎罗的诊断,与子鼠死前透露的“七心海棠”之名完全吻合,且更为详尽。

“还魂草,确实是克制此毒的圣物之一。”毒阎罗收回手,目光看向阿尔忒弥斯,“但此物生于幽冥交汇、阴阳逆乱之地,百年难成一株。我这里,正好有一株。”他指向大厅角落一个被重重禁制保护的玉匣,匣内隐隐透出一丝温润的碧绿光华。

慕婉儿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光。

“代价?”阿尔忒弥斯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鬼市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面对毒阎罗这种存在。

毒阎罗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代价?很简单。”

他伸手指了指慕婉儿,又指了指石台上的穆之:

“第一,我要这个会医术的小姑娘,做我试药的‘药童’。我看得出,她天赋不错,心性也够坚韧,是块好料子。”

慕婉儿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第二,”毒阎罗的目光转向阿尔忒弥斯,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我要你…试药!大宗师,毒免之体…这是何等完美的试药容器!我要你试我最新研制的‘千机引’!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最多…生不如死而已。若你能撑过三日,我便将还魂草给你,并亲自为这位穆先生解毒。”

空气瞬间凝固!

慕婉儿惊恐地看向阿尔忒弥斯。让大人去试那种一听名字就无比恐怖的毒药?还要她去做药童,那等同于将自己送入魔窟,永无天日!

东野轩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阿尔忒弥斯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阿尔忒弥斯看着毒阎罗那张温和却扭曲的脸,看着那双平静眼眸深处隐藏的疯狂与贪婪。她很清楚,毒阎罗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穆之的命,而是她和慕婉儿这两个“特殊”的存在!穆之的毒,只是他用来交易的筹码和诱饵。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阿尔忒弥斯唇边逸出。

她银眸中的寒冰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属于大宗师的绝对威严与睥睨!恐怖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整个大厅!墙壁上的面具似乎都在无声颤抖,药池的沸腾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毒阎罗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疑。

“毒阎罗,”阿尔忒弥斯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她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几乎要撕裂空间的银白色罡气吞吐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被这缕罡气抽干,变得沉重无比!

“我不是来求你交易的。”阿尔忒弥斯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仿佛踏在毒阎罗的心口上,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我是来通知你。”

“现在,立刻,用还魂草为他解毒。”

“否则,”阿尔忒弥斯的目光扫过毒阎罗脖子上那些狰狞的缝合疤痕,如同在看一堆即将被拆解的零件,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我不介意亲手拆了你这座‘百骸楼’,让你真正体验一下…什么叫‘百骸’分离!”

绝对的强势!不容置疑的命令!

大宗师的怒火,岂是区区鬼市邪医可以承受?以势压人,以力破局!阿尔忒弥斯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将毒阎罗精心设计的“交易”撕得粉碎!

毒阎罗脸上的温文尔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阴沉和忌惮。他看着阿尔忒弥斯指尖那缕足以洞穿一切、毁灭一切的罡气,感受着那排山倒海般的精神威压,脖子上的疤痕似乎都隐隐作痛。他毫不怀疑,这个白发女人真的做得出她所说的事!

大厅内死寂一片,只有药池还在不安地咕嘟作响。空气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一点火星就会引爆毁灭的狂澜。

毒阎罗的眼中,疯狂与理智激烈交锋。最终,对大宗师绝对武力的忌惮,压过了他病态的收集欲。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缓缓走向那个被禁制保护的玉匣。

“好…好得很…”他背对着阿尔忒弥斯,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压抑的怨毒,“大宗师…果然霸道…今日,我认栽。”

他挥手解开了玉匣上的禁制,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混合着奇异的幽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大厅内的污秽气味。匣中,静静躺着一株通体碧绿、生有七片心形叶子、叶脉中流淌着金色光华的奇异小草——还魂草!

毒阎罗小心翼翼地将还魂草取出,走到穆之的石台前,不再看阿尔忒弥斯。他拿起旁边一把薄如蝉翼的玉刀,动作快如闪电,在穆之心口、眉心、双手手腕、双脚脚踝处各划开一个微小的十字切口。黑色的、粘稠如墨的毒血瞬间渗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他取下一片还魂草的叶子,放在掌心,另一只手覆盖其上,掌心透出幽暗的光芒。片刻后,那片碧绿的叶子竟化作了一小滩流动的、散发着浓郁生机的金色液体!

毒阎罗屈指一弹,六滴金液精准地落入穆之的六处切口!

“嗤——!”

如同滚油泼雪!黑色的毒血遇到金液,瞬间剧烈反应,冒出大量腥臭的黑烟!穆之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黑色的小蛇在疯狂游走、挣扎!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惨白,甚至透出一种死气!

“师兄!”慕婉儿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毒血反噬,拔毒必经之苦!”毒阎罗冷喝一声,动作不停。他迅速将剩下的还魂草叶揉碎,混合着几种颜色诡异的粉末,用墨绿色的药池水调和成一碗粘稠的药膏。然后,他双手翻飞,以奇特的韵律拍打在穆之的全身各处要穴,每一次拍打,都有一股阴柔的力道透入,引导着那六处伤口内的金液与疯狂反扑的毒素激烈交锋!

整个大厅内充斥着刺鼻的黑烟、腥臭的毒血气味和还魂草那奇异的幽香。穆之的身体如同一个战场,在生与死的边缘剧烈地颤抖。

阿尔忒弥斯站在原地,指尖的罡气并未散去,银眸如鹰隼般锁定着毒阎罗的每一个动作。只要他敢有丝毫异动,迎接他的必将是雷霆一击!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穆之伤口处渗出的血液终于从漆黑变成了暗红,又从暗红变成了鲜红!皮肤下游走的“黑蛇”渐渐平息、消散。他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眉宇间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似乎减轻了许多,呼吸也渐渐平稳悠长。

毒阎罗停下了动作,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拔毒过程也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他看着穆之逐渐平稳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遗憾,有肉痛(还魂草被用了),也有一丝对穆之能挺过来的…惊讶?

“毒根已拔,命保住了。”毒阎罗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七心海棠’焚心蚀髓,损伤极大。他需要静养至少半月,期间不得在受伤了,否则必遭反噬,神仙难救。”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他体内那股强行压制毒素的力量…似乎也随着拔毒而消散了。是好是坏,尚未可知。”

阿尔忒弥斯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丝。指尖的罡气悄然散去。她走到石台边,仔细感知穆之的气息,确认那致命的毒素确实被拔除,只剩下深沉的虚弱。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穆之,眉头忽然紧紧蹙起,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几下,极其微弱、却清晰地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王…”

这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毒阎罗擦拭汗水的动作猛地一僵!他霍然转头,死死盯住穆之的脸,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极度的忌惮,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阿尔忒弥斯敏锐地捕捉到了毒阎罗这瞬间的剧变。银眸中寒光一闪!

穆之口中的“王”…是什么?竟能让这鬼市毒阎罗都如此失态?这背后,又隐藏着何等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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