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斗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顾星辰心中激起层层涟漪。“钥匙”、“代价”，这两个词精准地戳中了他此刻处境的核心。对方不仅知道云无涯，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身负古玉（鸿蒙之钥）的秘密！这份眼力与洞察力，远超想象。
店铺内昏暗而静谧，只有那烟斗锅里的暗红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老烟斗布满皱纹、古井无波的脸庞，以及顾星辰四人惊疑不定的神情。那股奇异的烟草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似乎带着某种安抚神魂的力量，让连日奔逃、紧绷欲断的神经稍稍松弛，却也让人更加难以看透这老者的深浅。
顾星辰没有立刻回答关于“代价”的问题，他上前一步，对着老烟斗郑重地行了一个与面对墨渊时相似的、源自薪火议会的古老礼节。
“晚辈顾星辰，受云无涯前辈以命相托，特来寻访前辈。”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清晰而沉稳，“前辈既知星炬，知云前辈，亦知‘钥匙’，想必与我等所求，并非陌路。不知前辈，与薪火议会……”
老烟斗深深吸了一口烟斗，缓缓吐出一个个奇异的、仿佛蕴含着某种道韵的烟圈，烟圈在昏暗的光线中盘旋上升，久久不散。他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透过烟雾，平静地注视着顾星辰。
“议会……已是过往云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缓慢，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老夫不过是个在废墟里捡拾记忆的老骨头，靠着一点祖传的手艺和这杆老烟斗，在这夹缝里苟延残喘罢了。与议会……算是有过几分香火情，但也仅此而已。”
他话锋一转，烟斗轻轻磕了磕旁边的金属墙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云家小子性子烈，肯为你们断后，是把你们看作了真正的火种。但这归墟，最不缺的就是燃烧短暂便熄灭的火星。想要成为真正的‘薪火’，光有云小子的认可……还不够。”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顾星辰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说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又能付出什么？老夫这里的规矩，先谈代价，再谈交易。”
顾星辰心念电转。对方承认与议会有渊源，但态度暧昧，并未完全接纳。他需要情报，需要指引，更需要能让重伤的同伴得以喘息和恢复的资源。但他们现在，几乎一无所有。
他深吸一口气，坦诚道：“前辈，我等初入归墟，对此地形势、各方势力、乃至议会其他遗迹所在，皆知之甚少。云前辈只提及‘万神殿’乃大敌，指引我等来此寻您。如今我等身负重创，资源耗尽，强敌环伺。我们需要的，是生存下去、并找到前路的信息与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迎向老烟斗：“至于代价……晚辈身无长物，唯有一腔不曾熄灭的逆命之志，与这残破的‘钥匙’。若前辈有所需，但凡不违背我等本心与云前辈遗志，晚辈愿尽力为之。”
他没有空许承诺，也没有卑微乞求，而是摆出了自己的底线和所拥有的、最核心的“资本”——不屈的意志，以及古玉代表的潜力。
老烟斗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似乎在衡量，在计算。店铺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赵虎等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老烟斗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逆命之志……归墟里沉沦的，哪个不曾有过？至于‘钥匙’……”他摇了摇头，“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老夫多说。它现在带给你们的，只会是灾祸，而非助力。”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老烟斗话锋又是一转，用烟斗指了指堆在角落的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矿石和干枯的、形态怪异的花草，“看在云小子那份香火情的份上，最基本的生存情报，和一些治疗你们伤势的‘清墟散’原料，老夫可以赊给你们。”
“赊？”顾星辰捕捉到这个字眼。
“没错，赊账。”老烟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狡黠的光，“利息嘛，就是你们需要帮老夫做一件事。”
“何事？”顾星辰警惕地问道。在这归墟，任何“事情”都可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不必紧张，对现在的你们来说，不算太难，更多是碰碰运气。”老烟斗用烟斗指了指店铺外面，“在这集市的西南角，有一片‘遗物沼泽’，是某些喜欢挖掘古老坟冢的家伙们倾倒‘废料’的地方。那里偶尔会混杂着一些被他们看走眼的、或者无法解析的‘垃圾’。”
他慢悠悠地说：“老夫需要你们去那里，帮老夫找一件东西。那是一块黑色的、不起眼的石板，大约巴掌大小，表面光滑，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但用手指敲击，会发出一种空灵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回响。找到它，带回来，之前的赊账一笔勾销，并且，老夫可以回答你们三个问题，或者，为你们指一条相对安全的、能够暂时避开万神殿耳目的路径。”
寻找一块看似普通的石板？这任务听起来确实不算危险，但在这龙蛇混杂、危机四伏的遗物沼泽，变数太多。
“我们如何能信你？”赵虎忍不住闷声开口，他始终对这神秘莫测的老者抱有极大的戒心。
老烟斗也不生气，只是嗤笑一声，吐出一个烟圈：“信不信，由你们。要么接下这任务，换取喘息之机；要么，现在就转身离开，带着你们那点可怜的‘逆命之志’，去面对集市外的豺狼和万神殿的猎杀。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里。”
顾星辰与赵虎、林战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明白，老烟斗说的是事实。他们现在状态极差，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这看似简单的任务，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好，我们接下了。”顾星辰不再犹豫，沉声应道，“还请前辈告知那‘遗物沼泽’的具体位置，以及……预付一部分‘清墟散’原料。”
老烟斗似乎早有所料，从身后的杂物堆里摸索出几株干枯的、带着淡灰色斑点的草药和两块散发着微弱寒气的矿石，丢给顾星辰。“碾碎外敷，可稳住伤势，延缓归墟死气侵蚀。内服？你们现在这状态，承受不住药力。”他又大致描述了一下遗物沼泽的方位和特征。
顾星辰接过药材，入手冰凉，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一种与归墟能量迥异却又能中和死气的奇特生机。他将其交给林战处理，林战在这方面较为细心。
“记住，老夫只要那块特定的石板。其他的，无论看起来多珍贵，都与老夫无关。也别试图耍花样，在这集市，还没人能赖掉老夫的账。”老烟斗说完，便转回身，继续对着那点暗红火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理会他们。
顾星辰四人退出这间狭小却充满神秘的店铺，重新回到了集市那混乱、喧嚣的声浪与光怪陆离的景象之中。
“盟主，这老家伙靠谱吗？”赵虎压低声音问道，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我们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顾星辰看着手中那几株奇特的草药，目光深邃，“他认识云前辈，知晓古玉，对议会亦有了解，绝非普通角色。他提出的任务，或许另有深意。无论如何，先稳住伤势，找到那块石板再说。”
在林战的简单处理下，他们将草药碾碎的粉末敷在伤口最重的地方，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渗透，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归墟死气侵蚀果然被延缓了一些，剧痛也稍有减轻。虽然无法治愈，但至少让他们恢复了一丝行动力。
不敢多做停留，四人按照老烟斗指引的方向，向着集市的西南角行去。
越往西南，周围的景象越发破败和混乱。建筑残骸更加扭曲，街道上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遇到的“居民”也愈发奇形怪状，眼神中的恶意与疯狂几乎不加掩饰。他们甚至看到一些地方正在进行着赤裸裸的、以生命为赌注的黑暗交易。
小心翼翼地避开几处明显的冲突和危险区域，他们终于抵达了老烟斗所说的“遗物沼泽”。
那是一片巨大的、由各种难以形容的废弃物堆积而成的洼地。破碎的法宝残片、失去灵性的骸骨、扭曲的金属、干涸的能量结晶、甚至还有一些疑似生物器官的腐烂残留物……所有这些都浸泡在一种粘稠、冒着气泡、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沼之中。泥沼上空笼罩着一层五彩斑斓、却带着剧毒的能量瘴气。
这里几乎看不到完整的“人形”，只有一些如同食腐生物般的、形态更加怪异的家伙，在泥沼边缘或浅水区，用各种奇特的工具翻找、打捞着，试图从中找到还有一丝价值的“遗物”。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贪婪混合的气息。
顾星辰四人站在沼泽边缘，看着这片巨大的垃圾场，心头沉重。要在如此庞大、混乱、且危险的地方，找到一块巴掌大小、看似普通的黑色石板，无异于大海捞针。
“分头找，保持距离，互相策应。”顾星辰下达指令，“注意沼泽里的东西，可能有毒或者有活物。”
四人分散开来，沿着沼泽边缘开始搜寻。赵虎凭借蛮力，掀开一些较大的残骸；林战则凭借敏锐的感知，在能量残留异常的区域仔细探查；顾星辰则主要依靠古玉那超强的解析能力，扫描着经过的每一片区域；陈雷状态不佳，跟在顾星辰附近，帮忙留意一些细节。
搜寻的过程枯燥而危险。沼泽中不时有隐藏的毒虫或能量陷阱被触发，恶臭和毒瘴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们的忍耐力。期间，他们还与另一伙同样在“淘金”的、形如直立鳄鱼的生物发生了小摩擦，对方试图抢夺赵虎刚翻开的一块看似蕴含能量的晶石，被赵虎以狂暴的杀气和林战鬼魅般的偷袭逼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如果归墟有这种东西的话）的余晖（或许是某种能量潮汐的周期性变化）让这片沼泽变得更加昏暗和诡谲。四人一无所获，疲惫和沮丧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顾星辰几乎要怀疑老烟斗是否在戏弄他们时，他识海中的古玉，在扫描过一片半埋在黑色淤泥里的、不起眼的破碎石碑时，突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常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能量反应，而是一种……仿佛触及了某种极其古老、极其隐晦的“信息结构”的感觉！
顾星辰心中一动，立刻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拨开那片区域的淤泥。下面，并非他预想中的石碑主体，而是一块被压在碎碑下的、巴掌大小的、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的……石板！
他小心翼翼地将石板取出，入手冰凉沉重，材质非金非石，神识探入，果然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如同死物。他屈起手指，轻轻在石板表面一敲。
“咚……”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带着空灵回响的声音，仿佛从万古之前、从时空的尽头传来，悠悠地荡开，瞬间抚平了周围沼泽的嘈杂与恶臭，直接响彻在人的神魂深处！
就是它！
顾星辰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正准备将石板收起。
突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旁边的阴影里传来：
“啧啧啧，运气不错嘛，新来的。这‘空灵回响石’，可是制作顶级魂器的好材料……放下它，然后，滚。”
顾星辰抬头，只见三名身披暗绿色斗篷、脸上覆盖着骨质面具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呈三角之势，将他们隐隐包围。为首那人，手中把玩着一柄闪烁着幽绿毒芒的短刺，气息阴冷而强大，赫然达到了合体期的层次！他身后的两人，也是炼虚后期的水准。
显然，他们是被刚才那声奇特的回响吸引过来的。
刚刚找到目标的喜悦，瞬间被新的危机所取代。在这无法无天的遗物沼泽，弱肉强食的法则，展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