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一道瘦长身影出现在客栈。
来人穿件浆洗得发灰的靛青直裰，麻鞋的鞋尖磨出了毛边，肩上藤编书箱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像块浸了油的老木头。
他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些洗不净的暗褐色痕迹，像干透的墨，又像陈年的血。
“敢问…”他开口时，声线像被晒透的桑皮纸揉过，沙沙的，却带着股执拗的清亮。
目光越过佟湘玉的柜台，扫过大堂里晃动的人影，最后落在正捏着瓜子的佟湘玉脸上，“此处可是七侠镇同福客栈？”
佟湘玉正对着傻妞调出的全息菜单撇嘴，闻言赶紧把瓜子塞进袖口，拍着围裙站起来：“对嘛对嘛！额滴个神啊，客官好眼力！快请进快请进！”她眼角瞟了眼直播光球，扬声朝空中喊，“家人们宝宝们，瞧见没？咱这客栈名气大得很，大清早就有贵客上门咯！”
白展堂跟抹了油似的滑过来，指尖在书箱上蹭了蹭，啧啧有声：“这位先生，您这箱子可真够年头——包浆都透了，能值不少钱。”
“咳！老白！”佟湘玉瞪他一眼。空中立刻飘来一行弹幕：【展堂叔又犯老毛病啦！这是客人不是古董！】
来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目光在白展堂指尖上顿了顿，又移开了。他把书箱轻轻放在地上，木框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鄙姓周，名元辅，字晦庵。是个游方医士，也算半个仵作。此番来，是有件悬案想求诸位帮忙。”
“仵作？”莫小贝正趴在桌上用ipad抄《三字经》，笔尖在屏幕上顿了下，小脑袋“噌”地抬起来，“小郭姐姐！是验死人的那种仵作？跟阿楚姐昨晚看的《法医秦明》里的人一样？”
郭芙蓉正叉着腰催吕秀才拖地，闻言“啪”地拍在他背上，差点把秀才拍得趴地上：“听见没秀才？活的仵作！还是大明来的——算不算法医界的老前辈？”
傻妞端着刚泡的柠檬茶走过来，笑意温温柔柔的：“周先生您好，我是傻妞。您来的正好，咱们这正开着‘古今奇谭’直播呢。宝宝们，给大明法医专家鼓个云掌呗？有想问的尽管说！”
刚说完，铁蛋突然从房梁上翻了个跟头落下，稳稳站在傻妞身边，对着周元辅作了个夸张的揖：“老哥甭拘束！到了同福就是到家了！有啥堵心事儿、难办事儿，说出来让大伙儿帮你琢磨琢磨——实在不行，咱还有铁蛋牌拳头能帮忙！”
空中弹幕“唰”地涌了出来：
【大明仵作？这比看古装剧带劲！】
【周先生是不是《大明悬案录》里的周晦庵？我爷爷说他验过奇案！】
【这书箱里装的是验尸工具不？有点想看看又有点怕】
【求问周先生：古代验尸真用银针吗？】
【秀才快准备好！等下该你“子曾经曰过”了！】
周元辅被那些飘来飘去的字惊得眨了眨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旁边吕青柠抱着平板凑过来，防辐射眼镜后的眼睛亮闪闪的：“周伯伯，我查了智能库，您写过《晦庵冤录》，里面记了宣德年间十七桩悬案——是不是有个‘建文铜炉烫尸案’？”
吕秀才正弯腰捡拖把，闻言猛地直起身，眼镜都滑到鼻尖了：“建文？建文帝？！芙妹快扶我一把，这案子可太要紧了！”
周元辅的喉结滚了滚，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了书箱的带子：“小娘子怎会知晓？那书是我毕生心血，记的都是秘辛，世间没几人见过全本。”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那烫尸案，困了我十六年！尸首上的烫痕看着像铜炉烫的，可铜是慢热的，哪能烫出那样尖焦的印子？”他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火的针，扎向佟湘玉，“更奇的是，所有线索绕来绕去，都指到这同福客栈的地界！”
佟湘玉手里的茶壶差点脱手，赶紧往白展堂身后缩：“额滴个神啊！死人的案子咋还跟咱家扯上了？老白！快把锅盖顶头上！”
白展堂往她身前挡了挡，指尖在腰侧捻了捻：“别怕掌柜的，葵花点穴手……虽要点活人才管用，但咱能跑啊。”
莫小贝却蹦到周元辅面前，踮着脚看他的书箱：“周先生，你收徒弟不？我不怕死人，还能帮你拿工具！”
郭芙蓉把莫小贝拉回来，自己叉着腰往前站了站：“怕啥？有我在！排山倒……”话没说完被吕秀才拽住袖子，“芙妹先听周先生说，尸体都烂成灰了，别吓着孩子。”
正说着，铁蛋调出一段古琴曲，《流水》的调子漫开来，刚压下大堂的嘈杂。傻妞笑着朝周元辅抬了抬下巴：“周先生，不如打开书箱让大家看看证据？直播间的家人们可都是懂行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弹幕又跳了起来：
【掌柜的别躲！这是查案不是闹鬼！】
【老白：只要我跑得够快，案子就追不上我】
【小贝勇气可嘉！以后能当法医界大姐大】
【无双姐姐快准备茶水！周先生该讲案子了】
【青柠小神探加油！等你破案呢】
阿楚正趴在晏辰怀里看他手机里的菜谱，闻言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腰：“晏辰晏辰，咱那套法医工具能拿出来不？给大明前辈开开眼？”
晏辰捏了捏她的耳垂，指尖勾着她的发丝绕圈：“傻阿楚，咱那套带紫外线的，拿出来怕把周先生吓着。铁蛋，”他扬声喊，“给周先生的卷宗扫个高清投影，让大伙儿都瞧瞧。”
阿楚突然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软乎乎的：“还是你懂我。不过话说回来，古代仵作会不会觉得咱这科技是妖术啊？”
晏辰低头在她颈窝蹭了蹭，声音压得低低的：“说不定哦，毕竟在他们眼里，能把人影像投在空中的，除了神仙就是鬼——你说我要是现在亲你一口，算不算在神仙面前耍流氓？”
阿楚伸手在他腰上掐了把，脸却红了：“流氓！不过我喜欢。”
刚说完，门口传来“哐当”一声，邢捕头带着燕小六挤了进来，官帽歪在一边。“佟掌柜！听说有……”话没说完看见周元辅，又瞧见空中的投影，“亲娘咧！这是啥？闹鬼了？”
燕小六“噌”地拔出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师父别怕！有我在！替我照顾好我二舅姥爷——不对，我这就捉鬼！”
周元辅被这阵仗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却更紧地盯着投影里的卷宗。那卷宗上的烫痕图案被放大，边缘焦黑的纹路像朵扭曲的花。他指尖在半空虚虚描着那纹路：“你们看这尖角，铜炉烧不出这样的印子。”
吕青柠突然指着投影喊：“这纹路和强激光灼烧的痕迹很像！铁蛋哥，你上次给傻妞姐造彩虹用的聚光镜，是不是能烧出这样的印子？”
铁蛋正给傻妞剥橘子，闻言抬了抬头：“差不多。太阳光是散的，聚成一点就能烧东西——西汉《淮南子》里说的‘天火’，说不定就是这原理。”他往傻妞嘴里塞了瓣橘子，“就像我给娘子造彩虹时，聚光镜边缘也能烤焦纸片。”
傻妞嚼着橘子点头：“周先生，您听过能聚光的物件不？带棱角的那种。”
周元辅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蒙尘的铜镜被擦亮：“带棱角的！炽热的！燕王府旧档提过——三十多年前有件‘聚日镜’残片，纹若残阳，触之灼骨！后来一场大火烧了秘档，就没人知道在哪了！”
“火？！”佟湘玉突然尖叫一声，指着灶房角落，“额知道！咱家灶房后头有块破铁盘子，盘下有个尖角印子！前几年大嘴把腊肉挂旁边，太阳一晒就着火了！”
李大嘴刚端着馒头出来，闻言手里的托盘“哐当”掉在地上：“娘哎！掌柜的你咋不早说？那盘子我还当灶神供了好几年！”
说时迟那时快，周元辅突然往灶房扑去，动作快得不像个老者！几乎同时，三道寒光从后窗飞进来，直扎佟湘玉的后心！
“展堂！”佟湘玉闭着眼尖叫。
白展堂的身影像道烟飘过去，“葵花点穴手”弹出两道指风，打下两柄飞刀，可第三柄已离佟湘玉的肩胛不到半尺！
“让开！”郭芙蓉突然把吕秀才往阿楚那边一推，自己抓起灶台上的铁锅，迎着飞刀就拍了过去，“排山倒……锅盖！”
“砰——咣啷！”
飞刀撞在铁锅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郭芙蓉被震得后退两步，铁锅脱手砸翻了碗碟，碎瓷片溅了一地。她扶着胳膊直喘气，指节都在抖。
【小郭姐姐帅炸了！这锅盖比盾牌管用！】
【刺客哪来的？是不是冲着聚日镜来的？】
【敬琪快装子弹！青橙准备惊涛骇浪掌！】
【老白好快！刚才那下像一阵风！】
【掌柜的没事吧？快躲无双后面！】
“芙妹！”吕秀才被推得撞进阿楚怀里，眼镜歪在一边，看着郭芙蓉发白的脸，声音都带了哭腔。
白敬琪手忙脚乱地往左轮里塞子弹，嘴里骂骂咧咧：“哪个孙子偷袭？给小爷滚出来！”吕青橙已经挡在佟湘玉身前，捏着拳头瞪着眼：“替我们问候你主治大夫！”
混乱里，周元辅正趴在灶房角落，后背的直裰被划开道口子，渗出血来。他手里攥着柄短匕，匕尖钉着片柳叶镖，眼睛死死盯着后窗：“贼子在那！”
一道黑影正从后窗往外缩，动作像条泥鳅。那人回头瞪了周元辅一眼，眼里的怨毒能滴出黑水，转身就要钻进巷子里。
“追！”晏辰搂着阿楚往墙边退了半步，低声说，“楚，看你的。”
阿楚手腕一翻，枚米粒大的追踪器飞出去，悄无声息粘在黑影的靴底。她朝晏辰扬了扬下巴，眼里闪着得意：“纳米追踪，跑不了。”
吕青柠举着ipad对准窗外：“方位同步到直播云了！宝宝们帮盯紧巷口！”
铁蛋突然滑到邢捕头和燕小六面前，捶着胸口喊：“邢爷六哥！这刺客不把你们放眼里！光天化日行凶，还敢在七侠镇撒野——这要是不管，以后谁还敢来吃饭？影响生意啊！”
邢捕头被他说得热血上头，叉着腰喊：“小六！叫街坊邻居堵住巷子！抓着刺客，我请大家吃大嘴做的红烧肉！”
燕小六举着刀就往外冲：“都听着！抓穿黑衣服的瘦子！谁抓到赏两串糖葫芦！”
客栈外很快传来“咚咚”的关门声和吆喝声。周元辅被吕秀才扶起来，指着灶房木柜下：“在那！”
众人扒开木柜下的破布，块黑黢黢的金属片露了出来。边缘的尖角处，有个三角形的焦痕，和卷宗上的烫痕一模一样。
“就是它！”周元辅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烛，“三十年前的死者，肯定是发现了这残片才被灭口！临死前把线索藏在这——藏在灶房里，谁也想不到！”
佟湘玉看着那金属片，眼圈红了：“额滴个神啊……这破铁片子害了多少人。”
弹幕刷得密不透风：
【向大明无名死者致敬！】
【周先生十六年没白等！】
【小郭姐姐刚才太飒了！铁锅挡飞刀帅爆】
【老邢这次没说影响仕途！说影响生意了】
【聚日镜残片找到了！案子破了！】
“晏辰！阿楚姐！刺客在福源当铺后院！有同伙接应！”吕青柠突然喊。
白敬琪子弹终于装好了，举着枪就往外跑：“展堂叔！跟我来！”
郭芙蓉一把拉住他：“别莽撞！老白跟紧点！”白展堂早跟了出去，身影在门口闪了下就没了。
晏辰拉着阿楚往外走，指尖在她手背上捏了捏：“跟紧我，别跑丢了。”
阿楚往他怀里靠了靠：“丢不了，你要是敢把我弄丢，今晚就睡灶台。”
福源当铺后院。
那黑影刚扒上墙头，“砰”的一声枪响惊得他手一滑。白敬琪举着枪喊：“哗擦！打偏了！”
墙后接应的人影吓得钻进巷子，白展堂突然从墙头落下，指风直戳黑影的腿：“葵花点穴手！”
黑影腿一麻，差点摔下去。这时后院的门被“哐当”撞开，邢捕头带着街坊冲进来，挺着肚子喊：“抓贼！替朝廷抓贼！”
黑影被这声喊惊得愣了愣，白展堂趁机点中他后心。那人直挺挺栽下来，刚要落地，被赶来的晏辰伸手接住，稳稳放在地上。
“跑啊？怎么不跑了？”邢捕头喘着气蹲下来，看着被点了穴的黑影，“敢在七侠镇行凶，你当六扇门是摆设？”
阿楚凑过来看，见黑影眼里又怨又怕，忍不住对晏辰撇嘴：“看着凶，原来是纸老虎。”
晏辰捏了捏她的脸：“别靠太近，脏。”
回到客栈时，铁蛋已经把接应的同伙也抓了回来，俩黑衣人被捆在柱子上，耷拉着脑袋。
周元辅看着他们，慢慢说：“你们是前燕王暗卫的后人吧？当年你们祖辈追杀建文旧部，抢聚日镜。三十年前杀了保管残片的管事，现在又来杀我——就为了藏这个秘密？”
瘦黑影抬起头，声音哑得像磨石头：“那是祖业！我们不护着，难道让它落进外人手里？”
白展堂蹲在他面前，捻着从他身上搜出的铁牌：“祖业？护成杀手了？老朱家都换了三代皇帝，你们还在替祖宗打架——累不累啊？”
弹幕又飘了起来：
【历史包袱别太沉！都什么年代了】
【这俩货该多看看书，建文案早翻篇了】
【周先生别气，他们就是没见过世面】
【建议送他们去看《明朝那些事》，治治脑回路】
佟湘玉看着那两块聚日镜残片——另一块是从黑衣人住处搜出来的，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尖角——搓着手说：“周先生，这邪物你快带走，额看着就心慌。”
周元辅却摇了摇头，走到直播光幕前。那光幕上正投射着烫尸案的卷宗，旁边还浮动着铁蛋做的激光对比图。他对着空中的弹幕拱手，动作有点生涩，却很郑重：“家人们，宝宝们，这残片我不带走了。”
他拿起自己的木印，在光幕上盖了个“晦庵释疑”的红印：“它该留在能照见真相的地方。三十年前的冤屈，十六年的追查，今天该了了。”
傻妞轻轻一点光幕，残片、卷宗、对比图突然融在一起，化作本发光的书卷，封面上写着《同福鉴影录：建文聚日谜案》。
“这是给后世的交代。”周元辅看着那书卷，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不是结案，是开头——让后人知道，有人为真相追了十六年，有人为守护死过一次。”
大堂里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掌声。郭芙蓉拍着吕秀才的背笑：“酸秀才，快说句文绉绉的话！”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大声说：“子曾经曰过——‘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周先生，您做到了！”
莫小贝蹦起来喊：“周先生牛逼！”
弹幕刷得像潮水：
【周先生是真君子！】
【这书卷太酷了！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法医精神永流传！比电视剧好哭】
【同福客栈太能了！连大明悬案都能破】
日头西斜时，铁蛋突然放起了欢快的曲子。他拉着傻妞扭起了秧歌，金属关节“咯吱”响也挡不住灵活。阿楚拽着晏辰跳华尔兹，裙摆转得像朵花。
“你踩我脚了。”晏辰低头在她耳边说，嘴角却弯着。
“谁让你长这么高。”阿楚往他怀里靠了靠，“不过踩你乐意，反正你也不敢说我。”
李大嘴拉着邢捕头跳广场舞，燕小六举着唢呐吹《纤夫的爱》，跑调跑到天边。郭芙蓉叉着腰笑，被吕秀才拽着也晃了两下，差点踩掉他的鞋。
周元辅坐在角落看他们闹，后背的伤被无双包扎好了，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夕阳从门口照进来，给他镀了层金边。
“该走了。”他站起来，整了整直裰，“还有别的案子等着我。”
佟湘玉塞给他个油纸包：“带点馒头路上吃，热乎的。”
周元辅接过，朝众人拱了拱手，一步步走向门口。刚踩进夕阳里，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像被风吹散的烟，眨眼就没了，只有那油纸包落在地上，滚出个雪白的馒头。
郭芙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吕秀才推了推眼镜：“他……回去了？”
白敬琪挠挠头：“跟变戏法似的。”
阿楚捡起馒头，递给晏辰：“你看，连古人都知道给我留吃的。”
晏辰咬了口，捏了捏她的脸：“就知道吃。”
直播光球上，最后一行弹幕慢慢浮出来：
【旧案了结晨光里，新程又向晚风开，莫问前路谁为伴，同福灯火总迎人】
暮色漫进客栈时，佟湘玉让大嘴加了俩菜。阿楚趴在晏辰腿上看他玩手机，傻妞和铁蛋在擦桌子，郭芙蓉正抢吕秀才手里的鸡腿。白展堂靠在柜台边，听佟湘玉数今天的账，声音软软的，像浸了蜜。
门外的风带着槐花香飘进来，直播光球还亮着，像颗不会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