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车间的灯还亮着。刘好仃把保温杯搁在控制台边上，拧开盖子吹了口气，茶面浮着几片皱巴巴的茶叶。他打开系统后台，调出三号炉过去三周的运行日志，进度条刚走到一半，屏幕右下角跳出一条提示：冷却信号记录缺失，时间区间为周二凌晨一点四十七至两点零三。
他皱了下眉，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又查了备份服务器的同步状态。果然，自动化组的冗余数据包只存到前天，中间漏了一段。
“新人甲，你昨晚几点走的？”他转头问。
新人甲刚进门，手里拎着早餐袋，听见问话连忙把豆浆放下，“我走的时候快十一点了，小李还在改脚本，老黄说要测继电器。”
“那你走之前，有没有手动记一下那会儿的电压波动情况？”
“记了！”她赶紧从包里翻出小本子，“当时系统提示有0.08秒的压降，幅度4.6%，我没看到误触发，就顺手写了。”
刘好仃点点头，“行，把这数据补进日志，标红存档。我去自动化组要昨天的完整包，不能靠人记撑全场。”
他起身时顺手把空杯子塞进她手里，“帮我续点热水，茶凉了脑子转不动。”
小李踩着上班铃声进来，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刘师傅，我刚看了后台，实机这三天零误触发，是不是可以报捷了？”
“捷报先放抽屉里。”刘好仃接过新人甲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数据不全，说‘零’就是骗自己。”
老黄拎着工具箱从配电柜那边过来，蹲下身子打开接线盒，“我昨晚巡了一圈，信号端子温度正常，就是pLc输入模块有点发热，估计是新逻辑跑得太勤。”
“勤说明它在干活。”小李咧嘴，“原来三天两头误启动，现在稳得像块石头。”
“可石头也有裂的时候。”老黄抬头，“我早上翻日志，发现凌晨三点十二分有一次轻微漂移，幅度不大，但采样值跳了两次。”
小李立刻凑过去看，“哪一次？我脚本里加了滤波，不可能漏判。”
刘好仃已经调出那段时间的波形图，放大到满屏。一条细线微微抖了一下，持续0.02秒，随即恢复。
“这不是干扰。”他说，“是传感器自身的小波动，以前也会有，只是现在系统盯得紧，连这种毛刺都录下来了。”
“那不算问题吧？”小李挠头。
“不算。”刘好仃点头，“但它提醒我们，不能只看结果，得看过程。咱们改的不是让系统变迟钝，而是让它聪明地分辨真假信号。”
他打开投影，把改进前、中、后三个阶段的数据并列放上去。第一条线密密麻麻标着红点，全是误触发记录；第二条开始稀疏；第三条几乎平直，只有几次外部扰动被正确识别。
“看这七次。”他用笔指着图上最陡的几个下坠，“都是电压突降超过4.5%，持续0.07秒以上。改进前，五次触发了预冷；改进后，一次都没动。”
小李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原来我们真的改对了。”
“不是‘原来’，是‘一直’。”刘好仃纠正，“从第一天就想清楚了，问题不在硬件，而在判断方式。现在系统学会了等半拍，确认真有事才出手。”
老黄点点头，“那漂移的事，我放心了。只要它不动指令，光记录点杂波，反而是好事——说明灵敏度没丢。”
“对。”刘好仃合上笔帽，“接下来，咱们得把这套逻辑说清楚，不能光靠数据说话。得让人一眼就看明白，为什么这个改动值得推。”
新人甲举手，“我可以用流程图画出来吗？像上次仿真那样？”
“正有此意。”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草图纸，上面是他昨晚手写的逻辑路径：信号进入→判断持续时间是否超0.12秒→是则启动一级确认→延时0.03秒再采样→二次超限才触发冷却。
“你照这个做张图，别太复杂，重点突出‘双层确认’。”
“要不要起个名字？”新人甲翻着笔记本，“叫‘防误触发机制’？”
“太长。”小李插嘴，“叫‘冷静期逻辑’？”
老黄哼了一声，“听着像离婚调解。”
刘好仃想了想，“叫‘稳定性冗余窗口’吧。听着专业，意思也准——我们给系统留了个反应余地，让它不急着下结论。”
“这名字好。”新人甲立刻记下，“我加上去，再配个对比表，把改进前后关键指标列出来。”
刘好仃坐回位置，打开报告模板。标题写上《三号炉控制系统改进效果评估》，下面分五栏：问题背景、改进措施、验证方法、核心数据、结论建议。
他敲下第一行字：“误触发率由0.7%降至0.03%，响应延迟稳定在0.12秒内，极端扰动下零误动作。”
小李凑过来看，“这数字够硬。”
“硬得能砸核桃。”刘好仃没抬头，“但还得补一句：所有数据基于连续三周实机运行，包含七次真实电网扰动事件。”
新人甲那边图已画好，投影上去，清晰明了。一个信号流从左到右，经过两个判定关卡，才通向执行端。
“这图放首页。”刘好仃说，“客户看不懂代码，但能看懂这张图。咱们不是修了个零件，是教会了机器‘三思而后行’。”
老黄忽然问：“以后别的炉子也这么改，会不会太费劲？”
“不会。”刘好仃摇头，“脚本已经模块化，复制过去改几个参数就行。最难的是想明白该怎么改，现在路通了，后面都是直道。”
小李伸个懒腰，“那我是不是可以写篇技术简报？让全厂都知道咱干了票大的。”
“简报不急。”刘好仃把报告最后一页打出来，签下名字，“先让数据站稳。咱们不争功劳，只求稳妥。”
新人甲把文件夹装订好，封面贴上标签：三号炉改进评估报告（终版）。她放进资料柜时，回头看了一眼，“刘师傅，这报告能给新来的实习生看吗？当学习材料。”
“当然能。”他正把茶杯放进抽屉，“以后谁接手这系统，都得先看这一份。不是为了夸我们多厉害，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一个小改动，也能解决大问题。”
他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字：数据稳了，下一步，得让人看懂。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所有人都懂代码，但所有人都该明白，什么叫“多等半秒，少出一错”。
窗外，阳光斜照进车间，落在控制台的指示灯上，绿光安静地亮着。
刘好仃喝了最后一口凉茶，把笔记本合上。
新人甲忽然抬头，“刘师傅，如果以后电压波动更频繁，系统会不会适应不过来？”
他转过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