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袋清亮的液体通过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流入妻子干瘪的血管，王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正要松懈，一名护士却突然皱起了眉。“等等，体征监测有异常，可能是血源性感染。”
旁边一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像金属一样冰冷：“按照《龙牙城防疫条例》第三条，疑似感染者，需立即转入三号隔离区。家属……拒绝入城。”
拒绝入城！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王磊刚刚燃起的希望。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医疗人员，用尽全身力气哀求：“求求你们，救救她！她只是太虚弱了……我们什么都愿意做！我……我是工程师，我可以干活，我可以为基地做任何事，求求你们别赶我们走！”
就在这时，一个年长的医生推开众人，看了一眼监测器上的数据，又瞥了一眼卫兵调出的王磊的初步扫描信息，沉声道：“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菌血症，标准流程处理即可。给他妻子用A-3号抗生素。至于他，”医生指了指王磊，“让他去登记，我们需要建筑工程师。”
卫兵沉默地退后一步，危机解除。
王磊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死了一次。直到确认输液管里的药液稳定地滴落，他那断裂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这眼泪里，饱含着一种死里逃生后，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情绪——希望。
严谨的流程，冷漠却高效的卫兵，专业的医疗团队……这一切都在向他宣告一个事实：他和女儿，还有他的妻子，活下来了。
他抬起头，透过玻璃，看着外面依旧在烈日下缓慢蠕动的长队，心中涌起的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于崇拜的敬畏。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片地狱般的废土上，建立起这样一座秩序井然、宛如神迹的城市。但他知道，从踏入这里的第一秒起，他的命运，就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座城，属于那个创造了这一切的无上存在。
“起来。”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护士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的妻子需要静养，医疗区不允许家属长时间逗留。带上你的孩子，去下一个站点完成登记。”
王磊把所有想守在这里的念头都咽了回去。在这里，个人的意愿是最多余的东西。他点了点头，抹了把脸，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拉住了一脸懵懂的瑶瑶。
“爸爸，妈妈她……”瑶瑶小声地问，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妈妈会好起来的，”王磊的声音沙哑但坚定，“医生们会治好她的。我们……我们得救了。”
一名手持步枪的卫兵在门口等着他们，用枪口朝走廊深处点了点。在与另一名卫兵擦身而过时，王磊隐约听到一句压低声音的抱怨：“……昨晚外出搜刮物资，三队的装甲车又废了一辆，真他妈的……”
卫兵的抱怨声让王磊心头一凛，原来这座城市的秩序，也建立在无形的牺牲之上。他不敢多想，只能紧紧牵着女儿的手，跟在后面。走廊一尘不染，白色的合金墙壁反射着天花板上柔和的灯光，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通风口，吹出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凉风。这一切都干净得不像话，与他们过去几个月在废土挣扎求存、满身污垢的记忆形成了尖锐到刺痛神经的对比。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幸存者，更像是一个被流水线传送的零件，正被送往下一个加工工位。
走了大概两三分钟，他们来到一扇自动门前。卫兵停下脚步，侧身让开，门无声地滑开，一个更加宽敞明亮的空间出现在眼前。这里和外面肃杀的检查点、紧张的医疗站完全不同，更像……更像末世前那些高档写字楼的办事大厅。
房间正中挂着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新生登记处”。
大厅里窗明几净，十几名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坐在各自的隔间里，他们的制服虽整洁，袖口却有磨损的痕迹，像是反复清洗后的旧物。他们对着眼前的电脑终端飞快地操作着什么，表情专注而平静，敲击键盘的声音汇成一片细微而有序的杂音。
王磊的目光被角落里一台低鸣的机器吸引，水箱中清澈的液体在冷气中微微荡漾，像是废土上不该存在的幻影。他能清楚地看到，透明的水箱外壁上，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冰镇的纯净水。这个在旧时代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此刻在王磊眼中，比成堆的黄金还要耀眼。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下一个。”一个冷淡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失神。
王磊回过神，发现领着他的卫兵已经离开，一个隔间前的工作人员正朝他招手。他连忙拉着瑶瑶走过去，拘谨地站在桌前。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方形扫描设备：“把手放上去，然后看摄像头。”
王磊照做了。一道蓝光扫过他的手掌，摄像头闪了一下，采集了他的虹膜信息。女人的目光在屏幕上定格了几秒，忽然抬起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王磊：“职业……建筑工程师？”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让王磊心头一紧，他连忙点头：“是，是的！末世前，我在第三建筑集团工作，参与过跨海大桥项目……”
女人打断了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似乎在进行某种验证。几秒后，她脸上的怀疑才淡去，重新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旁边的小型机器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一张卡片被吐了出来。
她拿起卡片，又拿起另一张印有张兰照片的卡片和一张空白卡片，用不带感情的语调开始宣读，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王磊的脑子里：
“王磊，前建筑工程师，身份核实。分配至西区建设队，明天上午八点到建设管理处报道。”
“张兰，你的妻子，病情稳定后，根据身体状况评估，安排轻体力后勤工作。”
“瑶瑶，你的女儿，六岁，符合标准。可进入d区幼儿托管中心，免费提供基本饮食和教育。”
说完，她将三张带着照片和条形码的身份卡推了过来。“这是你们的‘龙牙城临时居住证’。凭卡可以在任何信息终端查询你们的身份信息和工作安排。”
王磊低头盯着那三张卡片，手指微微发颤，半晌没有动弹。身旁的工作人员敲击键盘的声音，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他却仿佛听不见。工程师……瑶瑶的教育……这一切都像梦一样。
“那个……请问……”王磊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地问，“贡献点……是什么？” 他刚才在门口排队时，隐约听到前面的人在小声议论这个词。
工作人员抬起眼皮，瞥了王磊一眼，嘴角微微一扯，似乎对这种问题早已厌倦，但语气仍旧机械，却多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优越感：“凭身份卡，你们每人每天可以在指定食堂领取一份基本食物配额，保证你们饿不死。但如果想活得更好，就需要贡献点。”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享受王磊脸上那种混杂着迷茫和渴望的表情。“完成每天的基础工作任务，没有贡献点。超额完成工作，或者接受更高难度、更危险的任务，可以获得贡献点。贡献点是龙牙城唯一的硬通货，可以用来在兑换处换取更好的食物，比如肉罐头、压缩饼干，还有干净的衣服、生活用品，甚至……”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吐出了两个让王磊心脏骤停的字：“空调。”
空调！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了王磊的大脑。在这个地表温度动辄七八十度的地狱里，空调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神明的居所。
“贡献点足够多，你们可以申请调换到更好的住所，带独立卫浴和空调的住所。”工作人员说完，便不再理他，低头在终端上操作起来。
王磊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三张身份卡和一把刻着“d-17-301”的金属钥匙攥在手心。冰凉的卡片滑过掌心，那一瞬间，王磊几乎以为自己触摸到了久违的文明。他攥着那张卡片，心中百味杂陈。这座城给了他希望，却也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命运。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有一天触犯了这里的规则，他们一家又将何去何从。
这不是梦。这是新生的凭证。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登记处时，大厅上方的广播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紧急通知。所有今日新入城者请注意，三十分钟后，将在公告栏发布强制性‘新人贡献点任务’。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者，将即刻取消临时居住资格，驱逐出城。”
王磊心头一紧，握着卡片和钥匙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