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延寿到方正,车行一百多公里,路况平整。沿途的松花江依旧陪着我,只是河面更宽了,风也更有劲。天空透亮,像被风洗过的蓝。江边的芦苇丛被雪压弯,风一吹,沙沙作响。那声音不急不慢,像有人在轻声讲述一段老故事。
进入方正县的时候,路边立着一块青色石碑,上刻着“松花江畔 生态方正”几个字。石碑后面是一排白桦树,风从树梢滑过,留下细碎的颤音。司机告诉我:“这地方的风比延寿更硬,它带着江水的力气。”
我下车时,风正迎面打来。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推回了童年——那种北方冬天的味道,清冽、直接,混着冰雪和柴火的气息。
镇上不大,却干净。主街两旁是低矮的楼房,屋檐下挂着冰凌。风吹过,冰凌撞击出轻脆的声响。街角飘着饺子的香味,蒸汽被风卷起,升腾到空中,立刻化成雾。
我走进一家小馆子。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蓝色棉袄,手里捏着一块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哼着《松花江上》。
我点了盘酸菜白肉锅。锅上桌时热气腾腾,风从门缝钻进来,被汤的香气一抵,竟带出一丝暖意。
“外地来的?”老板问。
“嗯,写东西的。”
“写什么?”
“风。”
他笑出声来:“咱这地方,风可多了。冬天的风硬,夏天的风甜。你要真写,得住一阵子才写得明白。”
我问:“你觉得这风是什么味道?”
他抬头想了想,说:“像玉米地。秋天打场那会儿,风从地里刮过来,带着玉米杆的香。那味儿一进鼻子,人就知道该收工回家了。”
我笑了笑。那句“回家”,被风一带,忽然变得柔软。
——
下午我去了松花江大桥。江面已完全结冰,冰层厚得能跑车。远处有几个人在拉冰块装车,冰锯的声音在风里回荡。
我站在桥上,风从江上呼啸而来,带着潮湿的气息。风掠过桥栏,发出长长的鸣响,像是一种古老的语言。
一个骑摩托的男人从对面驶来,车轮在冰面上划出一道深痕。他停下车,对我喊:“别靠太近,风大,滑!”
我笑着挥手,他的声音被风卷走,只剩一个模糊的回音。
风继续吹,我的衣领被掀起,手指冻得发僵,却舍不得动。那一刻,我想起她。她若在,一定会笑着说:“这风啊,不是冷,是干净。”
我在本子上写下:
方正的风,不是江水的附属,而是江的灵魂。
它裹着冰,藏着湿意,吹起时能让人心里发亮。
这风不说话,却能让人想家。
——
傍晚,我顺着河堤往东走。天边的霞光被风吹散,最后一抹红被江面吞没。
有几户人家在江边烧柴,烟直直升起,又被风卷成斜线。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笑声一阵阵被风推远。
我停在一处木栅栏前。风吹过耳边,带着远处的钟声。那是镇中心教堂的钟,每天六点准时响。
我忽然明白,风也有节奏。它不是盲目的流动,而是生活的一部分。每一个声音、每一个味道,都藏在它的呼吸里。
我又写道:
方正的风有层次。它在江上是低音,在树林里是中音,在人心里,是最轻的那一层叹息。
——
夜里回到旅馆,外面开始下小雪。风裹着雪花敲打窗户,像谁在轻轻叩门。
我泡了一杯茶,灯光柔和。屋里安静,只听得到风的声音。
我翻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最后一句:
“方正的风,是松花江的回声。它吹得人醒,也吹得人安。”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风像是在低语。
我放下笔,对着那声音轻声说:“知秋,这里的风,也会带你来看看。”
风停了几秒,又轻轻地吹了一下。
我知道,那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