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卫莲还是秉持着接了单子就必须完成的敬业精神将那处矿洞里的魔物清剿一空，当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踏入猎人公会的大厅时，伊卡洛斯城已被暮色笼罩。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交接台前看着办事员核对他从矿区深处带回的魔化掘地蝎尾钩样本。
“酬金十五金币，另加八银币的清理补贴。”办事员清点完毕，从柜台里数出足额的钱币装进公会统一配备的小钱袋里递给卫莲。
卫莲接过后随手将其塞进斗篷内袋，并未像往常一样马上离开公会大厅，而是绕过那些正聚在一起吹嘘今日战绩的佣兵和猎人走到角落里那张被门廊投下的阴影罩住的长椅前，有些脱力地瘫坐了下去。
他靠着椅背，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幕幕——自己将琉弥亚掼在树干上时看到的那双盈满偏执与迷恋的蓝眼睛和对方毫不设防的顺从姿态，以及少年最后那副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表情……
琉弥亚展现出的情感虽然强烈到毫无逻辑可言，却偏偏真挚得可怕，也令他感到无所适从，相较起来，他宁可应对直来直往的恶意也不想陷进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漩涡里。
因此，他今天对琉弥亚的试探与其说是求证，不如说是警告和划清界限的举动，比起确认，他更需要让对方明白他的底线并知难而退。
他也确实没想过下死手，并不仅仅是因为瑟琳的劝阻，而是历经了三个世界后他大概明白了一些系统并未标注却切实存在的规则：每个门徒都像是世界脉络中的节点，牵一发而动全身，消灭他们的代价尚未可知且后果难料，还有可能引起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现在看来何止是后果难料？一位未来的精灵王，这身份重得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这样也好，瑟琳他们肯定会把琉弥亚带回那个与世隔绝的精灵国度，让他得到他本该拥有的教导和地位，这无疑是最优的处理方式，也是那个偏执少年最好的归宿。
按理说，此事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
可是……
为什么他并没有感受到甩掉大麻烦之后应有的轻松，心中的不安反而愈演愈烈，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琉弥亚已被精灵们带走，帝都近来也算平静，北境战事虽然吃紧但瓦伦丁元帅还能稳住……那么，这种令他坐立难安的不祥预感究竟源于何处？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而他也曾凭着这份直觉数次死里逃生，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正当他左思右想也没搞懂其中缘由之时，原本蛰伏于他丹田内的暗物质像是被某个极其遥远的存在唤醒并与之共鸣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他身体一僵，紧接着以弹射的姿态从长椅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猎人公会的大门。
此时的伊卡洛斯街头已是华灯初上，他心神不宁地抬头望去，视线落在西北方向，可远方的天际线被城市灯火映照得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能感觉到……
于是他就这样维持抬头仰望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感觉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然后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摊开了刚才按压胸口的右手，看到掌心处那一闪而逝的漆黑幽芒。
这是因共鸣而险些失控的暗物质能量，更是他这具被新生教会视为“神赐容器”的躯壳对西北方向那个未知存在做出的回应！
他想也没想，直接激活了手环上的传讯附魔。
“卫莲？怎么了？”传讯接通的瞬间泽兰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也许是听出了卫莲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他的语气透出几分焦灼。
卫莲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无法发出声音，刚才那一下共鸣冲击带来的心悸和窒息感也未曾消退，使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里？”久未得到回应，通讯那头的泽兰显然急了，背景音里还传来一阵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响。
卫莲用力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适挤出几个字：“西北出事了……”
他再次抬头遥望着那个方向，尽管视线被城市建筑阻挡，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障碍落在了那片已被黑暗笼罩的土地上。
“应该……是莫格城邦的方向。”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莫格城邦。
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但天空却已被比夜色更加深沉的黑雾笼罩。
这黑雾并非自然现象，而是源于城邦中央领主宫殿广场上那个直径足有十余米的暗红色召唤阵，更准确的说，是从法阵上方那道狰狞的深渊裂缝里逸散出来的。
而就在那道横亘于半空的裂缝旁边站了个身披新生教会黑袍的男人。
这个黑袍人正是伊卡洛斯王国的大皇子法比安，或者说，曾经是法比安。
此时此刻，随便过来一个熟悉法比安的人都不会将眼前的存在与那个倨傲阴鸷却随时随地都绷着一副王室架子的大皇子联系起来。
他身上所有的属于人类的特质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刻意伪装出来且只是流于表面的生机，这也使得他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也显得和一个正常人不太一样。
突然，这个占据了法比安皮囊的家伙抬手摘掉了头上的兜帽，露出那双变得如血浆般暗红的眼眸，不紧不慢地跨出仍在运转并不断发出嗡鸣的召唤阵，走到主持了此次召唤仪式的新生教会教宗面前。
他将全身都被黑袍盖住的教宗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那双黯淡无光的血瞳中分明没有半点人类该有的情绪波动，说话时却硬要挤出拟人化的调侃腔调：“许久不见，你还是这样的……嗯，锲而不舍呢。”
面对这明显带着嘲弄意味的问候，教宗却没有显露丝毫不悦，而是直接点破了降临者的真名：“赫墨拉佐格，你既然回应了召唤并降临此间，就该知道这具躯壳的使用时长非常有限。”
听到这半是劝诫半是警告的话语，被称作赫墨拉佐格的君主魔物却做了一个与法比安的形象格格不入的耸肩动作，脖颈关节处发出清晰可闻的骨骼摩擦声，显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新的身体。
而他似乎也并不想回应教宗的提醒，反而像老朋友闲聊一般打趣对方：“唉！你说你……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后还不是得用这个办法？我早就说了，你想打开那扇‘门’就别顾忌太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里的嘲弄意味愈发浓烈：“再说了，你不是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吗？何必计较我能待多久，又会带来多少小礼物？”
教宗沉默了许久，最后并未接赫墨拉佐格的话茬，而是答非所问道：“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惊动那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