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珈芙被他拽着手腕,踉跄着下了楼。
他的手掌宽大而滚烫,像一把铁钳,牢牢地箍着她,不容她有半分挣脱。
周珈芙心中又气又恼,可当她的视线扫过客栈大堂时,心头那点儿恼怒瞬间被彻骨的冰寒所取代。
门口。
一个穿着短褐,身形粗壮的男人正与一名巡城官兵说着什么。
矿洞里的那个矿头!
周珈芙的呼吸陡然一滞,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炽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那矿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随意地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便回过头去。
随后他一愣,又转过头来,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周珈芙一遍。
旁边的巡查官兵见他直勾勾地盯着钱管事的贵客,有些不悦,抬手拍了下他的胳膊。
“看什么看!别看了,那是钱管事的客人,冲撞了贵人,有你好果子吃!”
矿头却摇了摇头,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周珈芙。
“不。”
“我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他凑到官兵耳边,阴冷地说道。
“你去,叫钱管事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两人给我拖住,今日暂缓离开。”
那官兵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
“这……王头儿,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动钱管事的买卖,钱管事那脾气……”
王头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矿上的规矩,你清楚。”
“你是觉得得罪钱有德,还是得罪主家,你自己选吧。”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周珈芙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炽也攥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依旧是那般清冷淡漠,却奇异地让她翻涌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跟紧我。”
钱有德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口的暗流涌动。
“池公子,池夫人,雅间已经备好,快请上座!”
雅间之内,酒菜早已备下,菜色丰盛。
这些,都是周珈芙儿时爱吃的菜肴。
若不是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她真想大快朵颐。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方才在门口与矿头说话的那名官兵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钱有德身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了片刻。
周珈芙看似在研究着桌上的碗筷,余光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清楚地看到,钱有德脸上的笑容先是僵住,随即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与挣扎。
但最终,他还是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
钱有德重新坐下,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更加热情,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谄媚。
他亲自为炽也斟满一杯酒,高高举起。
“池公子,来!钱某再敬你一杯!”
从那官兵进来之后,钱有德劝酒的频率明显快了许多,眼神也总是不住地往炽也脸上瞟。
炽也何等人物,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
他端起酒杯,却并未饮下,只是淡淡一笑。
“钱管事盛情,在下心领了。”
他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只是今日还要赶路,实在不宜多饮。待下回来禹州,一定与钱管事喝个痛快。”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是在下逐客令了。
然而,钱有德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哎!池公子此言差矣!”
他长叹一声,满脸真挚。
“池公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钱某最喜欢结交的,就是公子这般心怀大志的英雄豪杰!只恨相见时日太短,不然,定要与池公子抵足而眠,畅饮三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情真意切。
“钱某深知池公子着急赶路,今日,咱们不畅饮了,就这一杯,最后一杯!”
他再次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炽也。
“喝完这杯,钱某亲自备马,将公子与夫人,一路护送至城门口!”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恳切,何等豪迈。
好像炽也若是不喝下这一杯,便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看不起他这个朋友。
炽也的目光沉静如水,他静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钱有德,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缓缓端起酒杯,迎着钱有德期盼的目光,一饮而尽。
“好!”
钱有德拊掌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喜色。
席未散。
炽也趴在桌上,双目紧闭,竟是就这么醉得不省人事。
变故来得太快,周珈芙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
一个字出口,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情急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换了一个称谓。
“池郎……醒醒,池郎?”
钱有德也是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样,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指着炽也,舌头都大了。
“池……池兄弟……好酒量……走……走!为兄……送、送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脚下一软,竟也“扑通”一声,醉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雅间内杯盘狼藉,只剩下周珈芙一个清醒之人。
要出城的,走不成了。
最终,一行人只得又回到了楼上的客栈房间。
达多搀扶着自家“醉得不省人事”的主子。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又“咔哒”一声落了锁。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就在门锁落下的那一瞬间,前一刻还醉得像一滩烂泥的炽也,倏地抬起了头。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哪有半分醉态。
那双深邃的眼眸,清醒得如同一汪寒潭,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日光透过窗棂,在他俊美得近乎邪性的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缓缓开口。
“看来,姑娘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
“今日这城,我们是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