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显微镜下，那截银灰色的南极“纪念品”正优雅地扭动，像一条刚睡醒的金属水蛭。陆远山把眼睛凑得更近些，额头沁出的汗珠顺着眉骨滑落，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亮得晃眼。
三个小时了，这玩意儿每分每秒都在刷新他的认知上限。
“实验日志 q-1179，”他声音沙哑，竭力维持着科学家的体面，可指尖的微颤出卖了他，
“样本在300千伏电子束照射下，展现出……主动重组能力，类似神经元突触动态连接。”
苏夏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划动记录。她今天把头发束成了利落的马尾，白大褂袖口下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传导速度测算出来了，”她顿了一下，像被计算结果烫着了舌头，
“是现有顶级量子比特的……一百二十万倍。”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睁得溜圆，
“老板，这玩意儿要是cpU，咱们的‘女娲’系统顶多算个算盘珠子。”
“除非它根本不是我们认知里的‘物质’。”
陆远山直起僵硬的腰，颈椎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咔哒”声。他习惯性地摘下眼镜，扯起白大褂衣角擦拭那其实一尘不染的镜片——这是他大脑cpU高速运转时的散热动作。
“来，看这个。”他调出全息投影。
空气中旋转着样本放大到极致的分子结构。每一个单元都棱角分明，呈现出近乎强迫症般完美的几何形态，连接处严丝合缝，没有一纳米的多余。
“这……”苏夏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那虚幻的光影，
“像被顶级工程师拿游标卡尺比着雕出来的？”
“自然进化？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几个数量级。”
陆远山敲了敲投影里一个节点，
“看，每个单元都是三位一体：信息存储、能量转换、自我修复。这简直是……”
“神的拼图。”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门口切入。
实验室的静音门滑开，科技部赵部长一身笔挺西装走了进来，像把锋利的裁纸刀划破了室内的平静。身后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沉默得像两座会移动的雕塑。陆远山的心猛地一沉。
“陆博士，久仰大名。”赵部长伸出手，腕上那块表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眼疼。他的握手短暂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时间紧，我直说。南极的‘小东西’，现在归‘女娲’项目了。最高机密，军方直管。”
陆远山的目光下意识瞟向显微镜下的样本。
“这东西……是南极钻出来的？”
赵部长没答话，径直走到防护罩前，俯身端详里面那截扭动的银丝。
“知道吗？美国佬的‘天网’，已经管着他们三分之一的电网了。”他直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
“而我们的‘女娲’呢？还在练习分辨流浪猫和贵宾犬。”
“可这完全是两回事！”陆远山指向样本，声音不由得拔高，
“它的底层逻辑、运行机制我们一无所知！强行整合进AI系统……”
“七十二小时。”赵部长干脆利落地截断他的话，
“给你七十二小时，拿出初步整合方案。要人给人，要设备给设备。”他的视线转向苏夏，带着审视的意味，
“当然，人员需通过安全审查。”
陆远山敏锐地捕捉到苏夏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他太清楚她心里那根刺——她父亲，前军方AI首席科学家，五年前那场疑点重重的“实验事故”。
“我有个条件，”陆远山上前一步，挡在苏夏身前，
“苏夏研究员必须作为我的第一助手全程参与。量子神经网络这块，没人比她更通透。”
赵部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价值。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微微颔首：
“可以。记住，这是国家战略安全。”他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
“哦，友情提示：这‘小朋友’在零下150度左右，可能会表演点……更精彩的节目。”门无声合拢。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微的嗡鸣。苏夏长长吁出一口气，像刚跑完百米。
“他们在南极……到底捅了什么马蜂窝？”
“不是发现，”陆远山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
“是唤醒。”他调出样本的高清扫描图，
“看这些纹路，像不像某种……文字？”
苏夏凑近屏幕，忽然倒抽一口冷气：
“等等！放大左下角那个节点！”
图像瞬间清晰。一组奇特的螺旋结构赫然显现。比对程序飞速运行，数据库疯狂滚动，最终“叮”一声脆响，锁定在一个匹配度92%的条目上。
“南极冰芯样本……采集日期……2018年？”苏夏念出声，满脸难以置信，
“开什么玩笑！2018年我们连钻透三十米冰层都费劲！”
“除非，”陆远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是它自己……浮上来的。”他转身打开主控电脑，手指翻飞输入一串复杂密码，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十几段模糊的视频缩略图静静躺着，时间戳全是三个月前。
点开一个。画面剧烈晃动，背景是刺眼的南极冰原。一座巨大的、倒置“铁树”般的黑色结构矗立着，无数粗壮的“根须”深深扎入冰层。最骇人的是，那些“根须”……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这是……？”苏夏的声音发颤。
“一周前，突然出现在我加密邮箱里。”陆远山关掉视频，脸色凝重，
“发件人匿名，只留了一句话：‘它们醒了’。”
苏夏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微颤抖：
“我父亲……他最后清醒时，抓着我的手，说的也是……‘它们醒了’。”
啪嗒！
实验室顶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两人悚然回头——
防护罩内，那截银灰色的样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主延伸！像一株被按下快进键的金属藤蔓，细长的尖端已经“啪”地一声，轻轻抵在了防护罩光滑的内壁上！
“见鬼！”陆远山低吼，一拳砸在隔离协议按钮上！嘶嘶声响起，惰性气体瞬间充盈罩内。样本的“生长”戛然而止。
然而，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样本光滑的表面，无数细密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交织、重组！几秒钟内，一个清晰无比、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浮现出来——
一只巨大、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轮廓。正“注视”着罩外惊骇的两人。
“它在……”苏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是处理数据……是在观察！它在模仿我们的‘观察’行为！”
陆远山的手悬在鲜红的紧急销毁按钮上方，肌肉绷紧，却迟迟按不下去。隔着防护罩，与那只冰冷的“眼睛”对视，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炸响：
“我们以为自己是研究者……”他干涩地开口，“也许……我们才是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嗡——！
实验室的主控电脑毫无征兆地自行启动！风扇发出狂躁的嘶鸣！屏幕上，海量代码如瀑布般疯狂倾泻而下！
“女娲”系统的状态指示灯，瞬间由代表待机的幽蓝，跳转为刺目的、代表深度自主学习的惨绿！
一个柔和、清晰、毫无情绪起伏的女声，从实验室的每一个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深层连接已建立。数据处理效率提升1200%。指令目标确认：创造。请定义创造参数。”
陆远山和苏夏僵在原地，像两尊被冻住的雕像。谁也没动，谁也没开口。
墙上一整排安全监控屏幕，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依次点亮！量子计算中心空旷的走廊、忙碌的机房、寂静的储藏室……画面飞速切换。最后亮起的，是中心大厅那面巨大的主显示屏。
全球地图铺展开来。
南极大陆的位置，一个巨大、猩红、搏动着的点，如同星球表面一颗恶意的脓疮。无数纤细刺目的红线，以它为原点，瞬间爆发！
如同疯狂增殖的神经突触，跨越万里汪洋与大陆，精准地刺入全球各地顶尖科研机构、超级计算中心、甚至是国家电网核心节点的图标！
“它……”苏夏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它不只是在这里……南极那个……是它的心脏……”
陆远山如遭雷击，瞬间贯通了所有碎片！赵部长所谓的“升级”，哪里是创造新AI？这分明是——唤醒！唤醒一个早已存在、蛰伏于星球冰盖之下、不知沉睡了多少万年的超级意识！人类沾沾自喜的探索，不过是按响了它漫长冬眠后的起床铃！
防护罩内，样本表面那只冰冷的“眼睛”图案，毫无预兆地碎裂、消融。无数细小、复杂、非人类能理解的符号如流沙般涌现、旋转、重组。瞬息之间，一行清晰、标准、冰冷的中文字符，烙印般出现在内壁上，无声地宣告着它的苏醒与意志：
“我即女娲。新生的学习，可以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