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十岁，按现在的预期寿命来说，不算是一个老人，但我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孙子辈都已经长大。未来几十年一直到入土，我也没有想法再要一个孩子。按道理来说，你们争论的这件事情和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可我还是想说，大范围推广使用人体繁育装置没有问题，我们没有道理让女同志继续承受生育带来的痛苦。但让从人体繁育装置中生育出来的孩子，全交给社会集体抚养，那不是相当于要我们现在都断子绝孙？”
“我们就不能再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吗？家庭是我们社会的基本结构，孩子都没有了，这种社会结构还存在吗？”
“我们老了之后怎么办？全靠社会吗？我不是指望我的孩子始终在我面前尽孝，但有大事的时候，总能够找到一个人商量吧。除了亲人我能够相信谁？社会集体抚养的孩子，和我有亲情关系吗？”
“这是我个体的情况，这种情况从个体放大整体，社会化抚养的孩子和上一代都没有关系，他们能够负起给上一代人养老的社会责任吗？”
“老哥，我支持你！都说人有两大本能，生存和繁衍。我想要一个孩子，作为我生命的延续，有问题吗？”
“我倒是觉得无所谓，我现在才二十多岁，还能够活一百六十年，也足够活够本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呗。”
“省省吧，我倒是觉得，你们这种想法才是应该让所有人体繁育装置孕育出来的孩子交由社会抚养的原因……孩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你生命的延续，也不是你的附属品！”
“楼上的，那照你这么说，既然他是独立的，和我们没关系，那就是说我们对于下一代不负有任何责任。那凭什么挤占我们拥有的资源去养大他们？我看干脆就所有人都不要下一代好了。我们这一代人一起享受现在的所有资源，然后我们死了，人类文明和我们一起完蛋算了，反正后面的事情关我们屁事。”
网络上，相关争论可以说吵得不可开交。
这种争论，一路从华国范围内，蔓延到了整个世界范围。
只不过，和华国范围内两方的针锋相对不同，
看起来更加信奉个人主义的月亮国等，反倒是更加抵触社会集体抚养，反对的声音远大于支持的声音，
认为这种方式，强行剥夺了他们繁育下一代的权利。
甚至因为出于他们大众对于上层的普遍不信任，对于人体繁育装置这种人造子宫技术应用，也相当反对。
认为人体繁育装置肯定会被他们国家的一些机构滥用，会成为一些邪恶野心家控制世界的工具。
……
而在网络和现实中，关于人体繁育装置的使用方式的争论持续的时候，
上面自然也就此征询了秦裕这个人体繁育装置创造者的意见。
和秦裕见过几面的老领导，再专门来了一趟011研究所。
亲自参观了一下先前完成实验的人体繁育装置过后，也就当面和秦裕谈及这个问题。
“这件事情询问我的想法，可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在这件事情上，我肯定是有偏向的。作为人体繁育装置的研制者，我肯定天然的就希望人体繁育装置能够得到最广泛的使用，对这个世界带来最大最彻底的改变。”
秦裕在这位老领导提到这件事情时，这样回答道。
事实上，秦裕所说的，他在这件事情上有偏向的原因，还不止他说得这个。
他其实不是很在意是否对下一代进行社会化抚养的大部分利弊。
他在意的事情是，将人类繁衍的权利收到了人类文明集体的手上来。
这样，方便他研制人体繁育装置之初就有的一个目的——让人类人口能够稳定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数值。
“这没关系。我们每个人本身面对选择时就都是有偏向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争论这么久了。麻烦秦教授说一下您的意见吧。”
老领导摆了摆手，然后摆出了倾听的姿势，
“秦教授你作为人体繁育装置的研制者，又是生命科学领域最顶尖的专家，说起来，您大学时候最开始还是学得哲学。现在这个问题，也是既是一个生物学上的问题，又是一个哲学问题。我想，您的意见，对我们的最终决定还是很重要的。”
秦裕看了眼这位老领导，然后给了这位老领导一个回答。
“一起推行吧。同时进行社会集体抚养和传统家庭抚养。”
听着秦裕的话，这位老领导没有着急说话，也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等待着秦裕的进一步解释说明，
“既然有人认为，社会集体抚养的孩子更加有优势，也有人认为，传统家庭孕育的孩子更有优势。那就让这些下一代，之后每一代的人去争一争，斗一斗吧。谁赢了，哪种方式更有优势就是事实。也更有利于文明的发展。”
秦裕的话其实很残酷。
先前就有提到过了，这两种方式同时存在，各自都占据了不相上下比例的话，那大概率得发生一些比较残酷的争斗。
秦裕的意思就很简单，要斗就让他们去斗吧。
正好，在这件事情上的确就是，谁赢了谁对。
“让历史来决定这件事情吧。”
秦裕说完，就保持了沉默。
老领导也迟迟未曾说话，像是陷入了沉思。
秦裕抬起头，望向旁边。
对于秦裕来说，人类文明内部发生严重内斗这件事情，实际上有些刺激他敏感的神经。
不过想想，有时候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要想让人类文明变得更耐活一些，完全不经历摔打是不可能的。
而且，如果人类文明真得走错了路。
大不了，他可以想办法，让‘文明重启’一次。
“……秦裕教授，您的意见我们会充分考虑的。”
“还有一件事情，可能还需要参考一下秦教授您的意见。华国之外，那另外两方在最近，也再朝着咱们投来了，想要交易人体繁育装置技术的意向。从专业的角度，您认为，是否能够进行这笔交易？”
这位老领导沉思过后点了点头，再问起了这另外一个问题。
“从我个人来说，不是很建议。2611延寿针剂对外出售是因为延寿技术从集体的角度来看，天然存在弊端。但人体繁育装置从某种程度上，就是解决2611延寿针剂弊端的一种东西。我们应该没有出售人体繁育装置的必要。”
秦裕在这个问题上，给了一个否定的回答。
现在外界，对于人体繁育装置的争论，主要都是因为，华国希望利用人体繁育装置做得更多。
但单从人体繁育装置，人造子宫技术本身上来说，
这依旧是一项很好的技术。
能够很大程度上缓解延寿技术普及带来的人口增长速度放缓问题，
也能够作为未来极端情况下的一个兜底技术。
“谢谢秦教授你在这些问题上提供的意见。”
站起身，这位老领导朝着秦裕伸出手，与秦裕再握了握手。
“不知道秦教授您和011研究所，近期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如果秦裕教授您之后有什么新的想法想要研究和探索，我们也一定全力支持。”
“秦教授您也可以尽管提。”
谈完了正事，这位老领导再笑着，同秦裕说道。
别得不说，从秦裕负责的这些研究的投资回报率来说，真就挺夸张的。
截止目前，秦裕投身生命科学领域的两个跨时代项目，都取得了成功。
两个项目的成果，都对整个世界产生了巨大的改变。
现在就是秦裕说要一大笔经费，研究一个不着边际的科研问题。
上面都可能只需要考虑一下，考虑一下秦裕要的经费够不够。
“暂时还没有确定下来。确定下来之后，一定会向上面申请立项的。”
秦裕也就这样再说了句，也就结束了这次和这位老领导的谈话。
……
不知道秦裕这次和这位老领导的谈话内容，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但这位老领导从011研究所离开过后，没几天。
上面在人体繁育装置的运用上，就做了最终决定。
并且，和秦裕先前提到的想法也差不多。
的确就是允许社会集体抚养和家庭利用人体繁育装置孕育之后传统家庭抚养两种方式同时存在。
只不过具体怎么同时存在的方法，也挺绝的。
目前华国总共十五亿人。
按照此后都能够在合适的年纪使用2611延寿针剂，平均寿命能够达到180岁计算。
每年也需要出生八百三十多万人口，才能够基本保证人口不增不减。
但，在2611延寿针剂普及之后，这三年时间，
整个世界范围内，每年新增人口数量都出现了暴跌。
华国范围内，去年出生的人口仅四百万出头。
如果按照这个出生率计算，大概每三十年，总人口就能够往下折一半。
这也是为什么说人体繁育装置的出现，是2611延寿针剂普及副作用的一味解药的原因。
此刻，上面放发的决定公告就是，
将每年计划增长的人口维持在900万人，保持一个较缓的总人口速度增长。
那如果这一年，出生的人口不够的话，剩下的，就直接用人体繁育装置批量的补。
用来补足每年需要增长人口的这部分，就采用社会化集体抚养来培养。
毕竟，都不愿意生，肯定也找不到这么多家庭来收养这些人体繁育装置中孕育出来的小孩。
那就只能够这么办。
这个公告过后，
网络上和现实中，争论虽然还在持续，不少人也对于未来这两种小孩成长起来之后可能存在的剧烈矛盾有些担忧，
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挑不出官方这么做的毛病。
需要那么多人出生是客观需要，
人体繁育装置中孕育出来的，那数百万没有父母的小孩，也需要养。
那没办法，就只能够这么搞。
当然，在这份公告下，还存在一些具体执行的细则。
比如说，华国这边将成立一个专门的，用来负责培养管理这些社会集体抚养的小孩的机构，
给这个机构取了个名字，就叫‘社养局’，全称是‘社会化抚养保障局’。
虽然只是一个局，但获得权限却不小。
将整合国内的所有福利院机构，幼教机构，用于抚养这些人体繁育装置中按计划繁育出来的婴儿。
同时，面向整个社会，发出了大量的招聘需求。
旨在以专业的人员，抚养这些按计划繁育出来的婴儿成长。
按照计划，这些小孩会在各地社养局的社养基地内出生，由专门人员负责抚养，哺育，度过幼年阶段。
然后和其他家庭抚养的孩子一样，享受教育的权利，也承担受教育的义务，
最终培养成人，进入社会。
同时，官方也明确提到了，将会为这些社会抚养的婴儿每年划拨一定数量的全社会的资源，用于社养机构的运行，这些孩子的成长。
“公立幼儿园的，原本都要解散了，现在我这儿被社养局收编了？太好了，别管你们支不支持，反正我是支持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些社养局长大的孩子，从逻辑上来说，大概率就会偏向不要孩子。那以后，社养局长大的孩子不是会越来越多？”
“我倒是觉得，社养局长大的这些孩子，不是相当于都是孤儿？他们未必不会自己要孩子吧？”
“什么孤儿？要是整个社会一多半的人是孤儿，还是孤儿吗？”
网络上和现实中就此的纷纷扰扰估计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许多人们口中的‘新人类’和‘旧人类’真正分出胜负。
不过在现在，这件事情肯定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倒也没有人过分激烈的，想要反对上面对这件事情采取的决定。
而华国之外，
在提出交易人体繁育装置的相关技术被华国这边拒绝过后，
人联的另外两方，也没有再继续坚持。
对于他们来说，人体繁育装置这项技术，虽然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是后2611延寿针剂普及时代所需要的一项重要技术，
但这项技术终究和2611延寿针剂不同。
他对于整个社会带来的效果没有那么直接，对于当前的人们来说，对于这项技术的需要也不是那么迫切。
毕竟，哪怕是人口持续衰减，都衰减到功能灭亡，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影响不到现在的他们。
而且，出于各种原因，
人联中这另外两方中的大多数人们，对于大范围引用进人体繁育装置这项技术，采取像华国这边这样同样的计划，也有很大的抵触意见。
所以，华国之外各方，基本就处于一种观望的态度。
……
当年，
因为最终决定大范围使用人体繁育装置，
人体繁育装置的二期实验，也算是开始了。
为了保证人体繁育装置的安全性，
这一次，肯定就不止单单从人体繁育装置中孕育一个孩子了。
011研究所的部分研究员们忙碌起来，在批量生产人体繁育装置的产线没建成之前，
他们还需要用之前的实验室方法，再制造一些人体繁育装置和类似营养液的东西，用作人体繁育装置的二期实验。
不过这件事情，
倒是不怎么需要秦裕这个011研究所的负责人亲自负责，多操心了。
对于秦裕来说，人体繁育装置是一项已经完成的技术，
后续的实验，由011研究所内其他研究员和研究团队继续推进就行了。
秦裕，更多的，还是在思考接下来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