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蜷缩在预制板搭成的三角空隙深处，冰冷的油毡布紧贴脊背，能感觉到捆扎钞票的硬物硌着腰眼。外面废料堆间隐约响起铁器的刮擦声，方向正是厂区大门！他屏住呼吸，身体绷得像满弓的弦，汗珠贴着额角的伤口滑落，混杂着尘土扎进眼睛。
黑暗和寂静如同凝固的沥青。刮擦声停歇了，只有远处海风卷着塑料片拍击铁皮的“哗啦”单调作响。
时间在窒息般的等待中拉长。小山小心翼翼地侧过头，仅剩的丁点火苗早就熄灭，只有清冷月光从水泥板错开的缝隙里溜进来一线惨白。冰冷的光恰好落在那堆被他塞进深处缝隙的油毡卷上。就在那惨白的光束边缘——
小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
油毡卷靠近出口那一侧的地面上，几点新鲜、尚未被泥土吸干的湿润泥脚印！带着清晰的、翻卷的鞋底纹路，绝不可能属于他脚上那双被海水泡得鼓胀破洞的跑鞋！脚印方向……正朝着油毡包的藏匿处！
有人！进来过！
巨大的惊悸让他喉咙发紧！他几乎是从角落里弹起来，不顾右腿的剧痛，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捆油毡包！手指颤抖着撕开最外层的破布——腥臭的油毡卷露出来，捆着的几道生锈铁丝依旧勒得很紧，结扣也没变…
不对！
一股极其微弱却绝对新鲜的异味混杂在浓重的旧油污味里——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铁锈被汗液捂热后的微辛味！
不是错觉！有人触碰过！
小山的手指如同铁爪，狠狠抠进油毡布被铁丝捆扎的凹痕里。指腹下传来的细微油腻触感里，明显掺杂了一粒极小、微硬的沙粒，卡在布纹深处——而就在几小时前他把布卷拖进来时，外层明明是沾满了沉甸甸湿泥的！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猛地抓住油毡包的扎口铁丝一端。用力一拽、一拧！
铁丝崩开。一股浓烈浑浊、裹挟着霉味、腥气、机油和腐败气息的味道猛地喷涌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得人反胃。小山顾不得恶心，手像铲刀般探入，狠狠抓起最上面那几沓依旧油腻冰冷的染污旧钞！
指下触感冰凉僵硬。他把钱胡乱摊开在地面月光的狭小光影里。火光虽然熄灭，但月光惨白，勉强可辨——
那几张昨天被污渍黏连成半凝固团状的百元钞票，边缘明显被人强行掰开过！原本粘连的、如同劣质胶水干涸状态的暗红色与纸纤维的连接处被撕扯出了新的毛刺！有的位置甚至能看到极其微小、新撕裂的纸纤维断裂口！
更扎眼的是——钱堆里那几张原本折角、沾满泥斑、被他搓揉过的小面额纸币，此时竟然被捋平了！虽然痕迹依旧脏污不堪，但原本蜷缩的纸币被强行展平的折痕极其清晰！
小山僵在原地，全身血液如同冰水倒灌。
不是偷走钱，是检查！有人进来，动了他的钱！像是要确认里面究竟有什么！
寒意瞬间爬满脊椎。他猛地想起油毡包里最后那团被他胡乱塞进去的破布——那里面包着一团揉烂的、沾着油泥的半截百元残票和所有散碎的零钱硬币！
他手指哆嗦着拨开上层钱捆和油毡碎片，迅速摸到那团卷着残票和零钱的破布包！布料被汗湿的手心捏出褶皱，布卷内部最硬的部位触感不对——原本被破布缠裹的小堆硬币和烂钱中央，本该全是圆硬的冰冷触感，但此刻…
就在指腹按上去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破布团内部，被硬币和揉烂的纸钞层层包裹的核心部位……有一个极其微小但绝对存在的…方形硬角的轮廓？！
一个昨天绝不存在的东西！
小山猛地撕开缠绕的烂布边缘！里面粘着油泥的硬币和碎钱哗啦散落开。惨白月光的斜射下，污秽纸钞和锈迹斑斑硬币中间——
一个仅半个香烟盒大小、扁平的深灰色金属小盒，赫然显现！
表面没有任何缝隙、卡扣、标识或锁孔！光溜溜，冰冷沉手，在月光下泛着钝滞无光的金属感，像一块被强压塑成方块、再裹了层粗砂铁锈的海绵！
这东西哪来的？！
小山瞪着那铁锈盒子，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炸向头顶！他明明仔细翻过油毡包的每一层！是刚才那人放进去的？！
就在这时！
手中的金属盒突然极其轻微地一震！
像一粒沉入死水的小石子终于触及池底，隔着厚重的铁锈皮壳传出一声闷闷的“嗒”！
极其微弱！但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如同惊雷炸在小山耳膜深处！
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感猛地从小盒子内部爆发！像是困在里面的东西在剧烈挣扎！
嗡——嗡嗡！
震动！金属盒子在掌心剧烈地上下颠动！像是手里握着个被烧红的滚烫马达！那股强烈、沉闷、带着某种非人暴躁情绪般的机械高频震颤，如同疯狂的小锤，狠狠撞击着他掌骨连接处那道月牙形旧疤的根部！
“呃——！”剧痛让他差点将盒子脱手甩出！这疼痛诡异无比，仿佛有钢针顺着骨头缝狠狠扎了进去！
小山猛地攥紧盒子，另一只手死命捂住嘴，强行压住那一声冲至喉头的痛呼。盒子的震动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如同被激怒般越震越剧烈！嗡嗡的震鸣在指尖皮肉骨缝中传导，越来越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里面的东西活生生震得爆炸开来！
冷汗瞬间浸透冰凉的贴身衣物。盒子像块烙铁般疯狂跳动着。
外面！
突然传来重物砸碎玻璃的刺耳爆响！
紧接着！是沉重皮靴踏过金属废料层特有的、极其沉闷又清晰的“哐当”声！一下，两下！正在朝着他这个犄角藏匿点逼近！
军哥回来了！被盒子的震动引来了？！
小山牙关几乎要咬碎！左手死死钳住那发了疯般狂跳的盒子，右腿不顾一切地发力蹬踹身后的预制板缝隙。堆叠的空隙狭窄，他的肩背挤着粗糙冰冷的水泥板，腿脚在乱堆的泡沫块和油毡碎片里死命踢蹬！剧痛刺激着大脑强行运转——另一端的预制板交叠点似乎松动些？还是死路？
皮靴踏地的沉闷“哐当”声如同追命的鼓点，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踏在小山紧绷的神经上！那声音在空旷的废料堆间回荡，方向明确无比，离他藏身的这个角落死角只有十几步之遥！他甚至能想象军哥手中那粗大扳手的重量和冰冷的金属光泽！
“操！哪来的邪性动静！”军哥那粗哑含混的咒骂如同滚雷炸开，“小崽子活腻了？还是废钢堆里有耗子窝让爷给踹了？”
嗡！！
他手中的盒子猛地跳动加剧！小山整条左臂都跟着痉挛起来，掌骨关节剧痛如同开裂！
小山目眦欲裂！目光疯狂扫视这个狭小的三角洞穴。入口处的光线微微黯淡，军哥庞大壮硕的轮廓黑影，已经投在了被破铁皮挡住的入口内侧地面上！距离他藏身的油毡卷死角只有几步！
“老子数三声！”军哥的咆哮震得周围废铁嗡嗡作响，“滚出来！让你留个囫囵个！不然让你跟这些烂铁一样变成渣！”
小山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肋骨！他猛地低头，眼睛死死盯住还在疯狂跳动的锈盒！右手在身边的泡沫碎块和油毡里一通狠命抓挠！指尖碰到一个冰凉尖锐的小硬物——是之前油毡包里掉出来的那枚一元硬币！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撕裂了小山的理智！他猛地将那枚一元硬币狠狠卡进了预制板支撑油毡卷的那道缝隙裂口深处！硬币边缘死死抵住那摇摇欲坠的预制板边缘，然后——他弓腰用后背猛地撞向那叠加的预制板！
哗啦——轰！
头顶堆叠的沉重预制板骤然倾塌！碎裂的水泥块混合着废油毡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烟尘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空间！军哥在门外发出猝不及防的惊骂！倒塌声彻底掩盖了金属盒还在持续发出的嗡嗡震动声！
小山在烟尘中连滚带爬，不顾碎石划伤脸颊脖颈，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臂和那条剧痛的右腿，如同负伤的野兽般从倒塌的水泥板和垃圾碎片形成的缝隙里死命钻出！左手上那烫手的、震个不停的金属盒被他连抓带抱死死塞进怀里！
视野被烟尘遮蔽。他跌撞着扑进旁边一个倒塌的金属货架和几个巨大油桶形成的更杂乱空隙。刚挤进去，就听到倒塌处传来军哥暴怒的咆哮和铁棍疯狂砸击水泥碎块的巨响！
“死耗子！老子非把你……”
吼声戛然而止！
死寂瞬间重新笼罩了废料堆场。砸击水泥块的声音也停了。小山蜷在油桶和货架铁板的缝隙里，连气都不敢喘，心脏如同被冻住般在胸腔僵硬地抽搐。
时间如同冰冷的铁块般缓慢沉坠。
“咔哒。”
极其清晰、清脆的一声机械开关弹动音！
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电流滋滋声！
方向正是他刚刚逃出的那个倒塌角落！
小山猛地从油桶缝隙探出一只眼睛！浓烟已经散去些许，倒塌的预制板堆旁边，站着军个壮硕的身影！但此刻他手里拿着的……不是沉重的铁棍或扳手！而是一个巴掌大小、带有红色探头的黑色仪器！
一道极其细小的红色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从仪器探头射出！
光束缓慢而平稳地扫过倒塌现场每一寸角落、每块沾染灰土的砖石、散落地面的油毡碎片……扫过他刚刚挣扎爬过留下的新鲜拖痕泥土……
最终，那束致命细小的红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
稳稳地停在了……
小山此刻藏身的铁皮油桶外壁上——一片被他右腿蹭破裤子时无意中粘上的、新鲜腥湿的黑臭淤泥上！！！
红光稳定地聚焦在那一小片泥泞上，纹丝不动！
小山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喉咙里塞满了冰渣！
油桶外的黑暗中，军哥沉闷而压抑的低笑如同金属刮擦响起：
“小崽子……抓到你了。”
小山紧贴着油桶冰冷的锈皮，左臂紧捂的金属盒子在怀里嗡嗡震跳如同催命的符咒，细小的红光透过油桶间缝隙，像烧红的钢针抵在额角。就在这时，军哥的身旁，另一具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如同第二柄铁锤般重重砸下！
第二个人！
小山的呼吸彻底停滞。
“小虎，”军哥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玩弄猎物般的戏谑，“‘货’归你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