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一跪,张廷玉与统领汲岩终于缓了一口气,皇后终究是不敢背负骂名,挟持五阿哥为人质,亦或是杀了他。
毕竟,即便皇后声称自己手中的是假遗,也断然没有杀阿哥的道理。
如今,五阿哥接旨,是为新帝,想必,自己也不负皇上所托了!
二人登时便摔下马来,张廷玉双手捧着遗诏,缓缓奉到了五阿哥的手中,随即与汲岩跪下。
“奴才叩见皇上,护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五阿哥接过了遗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的确与张廷玉所言无二,他,怎么会立自己为新帝?
他,怎么会宁可立自己,都不立六弟呢?
“起来吧。”
张廷玉见状起身,忙高声道:“皇上既然接了遗诏,如今皇后果然谋反,请皇上谨遵先帝遗命,拿下逆后,昭告天下废后。”
远处大殿之下,陵容一口气悬到了喉咙里,从前,五阿哥是自己手底下偷生的皇子,为自己利用,是一条船上的人。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而自己,成为了谋逆之人,只因兵败,成王败寇。
谁是五阿哥,此刻,大抵都想借着大义的名头对自己杀之而后快,以防节外生枝吧?
也或者,即便他不想杀自己,可他接了圣旨,成为了皇帝,就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众目睽睽之下,还有那遗诏要废杀自己,他又怎会违逆遗诏和不顾这阶下所有人的非议?
想到这,陵容深知大势已去,她不禁低头看着福乐。
“福乐,你忘掉这一天,额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可是,你是年幼的皇子,新帝是你的五哥,从此不准再提起额娘和今日的事半个字。”
“额娘。”
福乐抬起头,他小,可是他不傻,他明白张大人的话和五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额娘大抵是活不成了。
可她是自己的额娘,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他松开了被陵容的手,静静道:“额娘,福乐不会忘记这一日,也不会忘记您,儿子,不会让您做谋逆之人。”
随即,他朝远处对立面的五哥看去,对方也在凝视着自己和额娘,他想,五哥真的会杀了额娘么?
那么温和的五哥,那样孝顺额娘的五哥,为了皇位,也会变得冷血无情么?
若他真的开口要杀,那么,自己也死在这里,这就不是张廷玉护驾,让五阿哥名正言顺登基了,便是——
屠戮宫廷,残害皇子!
“福乐,你要做什么?!”
陵容急急要去拉他,却见远处的五阿哥缓缓抬起手。
“所有人听旨,即刻退下!”
汲岩蹙眉:“皇上,您这是?”
五阿哥转过脸,血红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像是即将失去理智的嗜血猛兽,让人心惊。
“你,想抗旨么?”
“奴才不敢,可是,倘若退下,宣望和逆后……”
“退下!”
“是!”
黑云压城一般的兵士缓缓朝后退去,宣望带着人守在最前头,半分不敢松懈亦不敢妄动,他明白皇后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能担上那个名头。
五阿哥咬紧了牙,拿出匕首划开指尖,以痛抑止那熟悉的失神与狂躁感,缓缓往前走了几步。
“请皇额娘带着六弟移驾殿中!”
“请皇额娘,移驾殿中!”
恢弘的大殿之下,只有北风的呼啸声,旭日,东升了。
陵容远远望着那个痛苦万分的男子,似乎一下秒,他就会倒在地上不能自控,忽地对他露出苍然一笑,多少无奈与自嘲。
弘昼,自己是看错了他。
“宣望,退下!”
宣望闭一闭眼,最终还是等来了命运的决断,他将剑丢下,迎着红艳艳的朝阳,深深叹了一口气。
新帝会暂且放过皇后与六阿哥,那这场谋逆的始作俑者,便是自己啊!
他回过身,缓缓朝陵容跪下,磕了一头。
“娘娘,奴才尽力了!”
是啊,谁都尽力了,与那死去的先帝,两败俱伤。
五阿哥见对面的侍卫士兵纷纷丢下武器,松了一口气。
“全部拿下,有顽抗者杀无赦,其余人等,暂且关押!”
张廷玉与汲岩对视一眼,倒是摸不清他们拼死护上位的新帝的心思了,难道,他暂且不处置皇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
可皇后既然敢杀先帝,若有机会苟活,将来必定卷土重来。
大殿之下乱糟糟一片,王公大臣在护卫之下仓皇离开宫中,嫔妃皇嗣们都按照旨意各自回了宫室,战战兢兢。
很快,这里便被肃清,泼水冲刷,半点血色全无。
五阿哥缓缓朝那大殿走去,张廷玉二人与侍卫们跟随其后,陡然发觉他的脖间有伤痕,袖子也在滴血。
汲岩慌忙道:“皇上,您这是受了伤?难道是方才,皇后对您?”
“是么?”
五阿哥身形一顿,缓缓侧过眼眸,冷厉地望着他。
“你不说,朕倒险些忘了,这些伤是你的部下伤的。”
“奴才该死!”
汲岩大惊,忙跪下请罪,他不明白,五阿哥刚才在就在皇后跟前,后来也好好的走过来,怎么会是自己的人伤了他呢?
莫非……
可是,今日没有自己赶来,他怎么能坐得上这个皇位,他为何是这样的架势对自己?
还不等他多想,五阿哥忽然和煦一笑,似乎能听到人的心声一般。
“瞧你,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爱卿今日辛苦,和张卿乃是大功臣,今日过后,朕必有重赏。”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不知为何,这前后极其矛盾的态度,让汲岩背后发凉,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只想,果然,是个疯子皇子……
这一场战,陵容输了,却不可谓不漂亮。
尽人事,听天命。
没有炭火的冬日,坐在冷清的乾清宫中,陵容只有福乐相伴在侧,母子二人皆是无言。
只是静静等待一个旨意。
次日黄昏,养心殿。
张廷玉跪在殿中,朗声道:“皇上既然已经在先帝灵前继位,理应遵循遗诏,而非此刻暂且幽禁皇后、宣望等一干人等。微臣想,皇上顾忌声名,但皇后谋逆在先,且要先废后杀,且是先帝的意思,皇上无须顾忌其他!”
五阿哥轻轻抚摸着手中包扎好的伤口,缓缓点头。
“所言极是,所以昨日朕不是已经下旨,册封庄妃富察氏为皇贵妃!从此,她就是朕的额娘么?”
说着,他笑了笑,张廷玉眉间一紧。
“对了,你和汲岩立了大功,朕要给你们升官。你的官职朕再想想,至于汲岩,调任湖广总督,即日上任!他的位置,就让纪楼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