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姜婵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硬生生冻住了李小猴要冲出去的脚步。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些被毁的母株上撕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那股毁灭一切的怒火。
不能乱！
考核马上开始！
敌人要的就是你方寸大乱！
“听我说，没关系！”姜婵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王老哥，赵大娘，立刻采收！把没被破坏的、还能用的穗子都收起来！李小猴！”
“是！”李小猴抹了把通红的眼睛，梗着脖子应道。
“你去执法堂！找秦川师兄！就说我们药田遭了贼，重要的任务灵植被恶意毁坏！请他立刻过来一趟！快！”
姜婵飞快地吩咐。秦川，是李小猴之前打听到的，为数不多还算公正的执法弟子。
“好！”李小猴二话不说，像支离弦的箭，嗖地就窜了出去。
“白……白丫头，这……这些被毁的……”赵大娘指着地上那些母株的残骸，声音发颤。
“收！”姜婵斩钉截铁，“根，叶子，还有被扯断的穗子，一点点都给我收起来！这都是证据！”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片不起眼的、带着特殊云纹的浅蓝色衣角碎片，眼神冷得像冰。“还有这个，收好。”
很快，灵药峰大广场。
人声鼎沸。
一块块划分好的区域展示着各片药田的收成。内门弟子那边最是耀眼，他们的凝露草被法术滋养得绿意盎然，叶片肥厚油亮，顶端凝结的露珠饱满圆润，散发着淡淡的灵气光晕，整整齐齐码在玉盘里，看着就赏心悦目。
林婉清站在自己的药田收获前，下巴微微扬起，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她的产量在内门中也算中上，足够交差了。
外门弟子的区域次之，凝露草长得也算不错，但灵气和内门比差了一截。
杂役弟子这边，气氛就沉闷多了。大部分药田的收获都稀稀拉拉，凝露草又瘦又小，露珠也少得可怜。
管事周扒皮背着手，板着脸在杂役区巡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训斥着。
轮到丙七十三号区域了。
姜婵和王老七、赵大娘抬着几个筐子走了上来。筐子里的凝露草……数量不算太多，比起内门差远了。但所有人的目光一落到那些凝露草上，就移不开了。
壮！
太壮实了！
虽然筐子里明显少了一部分，但剩下的这些凝露草，茎秆粗得像小指头！叶片厚实得像涂了层油！
上面凝结的露珠，每一颗都圆滚滚、沉甸甸，像小小的水晶珠子挤在一起，数量多得惊人！即使没有内门那种灵气光晕，那份沉甸甸的生命力和饱满的质感，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整个广场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嘶……长这么好？”
“杂役田？不可能吧？”
“就是丙七十三号！那个绝脉废物的田！”
“我的天，这穗子这么大？露珠这么多？”
“假的吧？肯定是用了什么邪法！”
林婉清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她死死盯着姜婵筐里那些壮硕得不正常的凝露草，眼睛里的嫉妒几乎要喷出火来。她猛地一步跨上前，指着姜婵的鼻子，声音又尖又利，响彻全场：
“周管事！各位师兄师姐！这不可能！大家看看！她一个天生绝脉的废物杂役！怎么可能种出这种东西？产量还这么高？这绝对有问题！她肯定是偷了内门的灵肥！或者用了魔道的邪术！必须严查！搜她的身！搜她的窝棚！查她用了什么禁药！”
她这一喊，立刻有几个跟她交好的内门弟子也跟着起哄。
“对！严查！”
“一个废物，几块废田，凭什么种得比我们好？”
“定是用了歪门邪道！”
周扒皮也立刻板起脸，三角眼里闪着精光，“白琳！林师姐说得对！你这收成太过蹊跷！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若不老实交代，按门规处置！”
执法堂的秦川师兄刚好带着李小猴赶到，看到这场面，眉头皱了起来。
姜婵站在指责和怀疑的中心，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等林婉清和周扒皮吼完了，才平静地往前一步，看向执法堂的秦川师兄。
“秦师兄，周管事，各位师兄师姐。”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林师姐说我用了邪术偷了灵肥，那么请问，证据呢？”
林婉清一滞，随即强词夺理：“证据？你这收成就是证据！一个绝脉废物，凭人力怎么可能做到？”
“人力做不到？”姜婵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难道林师姐忘了，三个多月前，我这片田是什么样子？龟裂的黄沙土，蔫巴巴的草苗？”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到秦川身上，“秦师兄，弟子不懂法术，只会些祖辈传下的笨法子，顺应天理，伺弄土地。弟子愿意当众展示所用之物，请师兄查验是否涉及邪魔禁药！”
她说完，不等周扒皮和林婉清再开口，直接对王老七和赵大娘点点头。
两人立刻把几个东西搬了上来：
一个陶罐，里面是黑乎乎、但没什么刺鼻怪味的腐熟堆肥。
几捆晒干的苦艾草。
一小袋灰白色的粉末。
还有几株被精心保存的、虽然被毁但还能看出原来模样的优选母株残骸，以及那本厚厚的、密密麻麻写满字和符号的生长记录本。
“周管事说弟子用垃圾堆肥，没错，就是这些落叶杂草腐熟的。”姜婵指着陶罐，“秦师兄可以查验，是否有毒有害？弟子用来驱虫的，是后山常见的苦艾草熬的水，还有废弃矿洞边找到的这种含硫矿石磨的粉。”她拿起那小袋粉末，“这些，是否算邪魔之物？”
秦川走上前，仔细检查了堆肥，闻了闻苦艾草，又捻了点矿石粉，“堆肥气味正常，苦艾草无毒，这种矿石粉……气味刺鼻，但据我所知，凡人确实有用类似矿物驱虫的。这些……似乎与邪魔无关。”他下了初步结论。
“就算不是邪魔！那也是下贱的土法子！难登大雅之堂！”林婉清尖叫道，“这解释不了她的产量！她那田根本不该有这产量！”
“解释不了？”姜婵拿起那本厚厚的记录本，啪地一声翻开，声音陡然提高，“那就请秦师兄、周管事，看看这个！”
她将记录本高高举起，翻到被毁前的预估数据页，上面清晰地写着日期、植株高度、叶片数、预估穗重、露珠数量……那一个个数字，触目惊心！
“这是我被毁的几株最优母株，在被毁前一日的记录！秦师兄，周管事，各位可以看看，这个预估的单株产量，是多少？”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林婉清，“再看看林师姐你最好的那几株凝露草，敢把你的收成记录拿出来比比吗？就算我剩下的这些被踩过的草，单论重量和露珠数量，也比你最好的那些，超了三成不止！”
她把筐里剩下的凝露草往前一推，那沉甸甸的穗子就是最好的证据！又把记录本翻到后面，展示日常管理：“何时翻堆肥，何时喷洒驱虫水，何时优选标记……事无巨细，皆有记录！敢问林师姐，你施了多少次灵雨术？用了几次润土诀？可有记录？还是全靠灵气硬灌？”
句句诛心！字字打脸！
林婉清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确没有这种记录！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施过几次法！
“还有！”姜婵的声音更加冰冷，指向地上那堆被毁的母株残骸和那片浅蓝色衣角碎片，“这是弟子今晨在田里发现的！有人趁着考核前夜，恶意毁我药田，断我母株！秦师兄！这衣角的料子和绣纹，可是内门弟子专属？弟子请求执法堂彻查！严惩凶徒！”
人证：李小猴、王老七、赵大娘都站出来指认现场惨状和发现衣角的过程、物证：被毁植株、衣角、数据：碾压性的产量和详实记录、还有姜婵当众展示的原理：堆肥养地、优选强种、矿物驱虫顺应自然……铁证如山！
秦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拿起那片衣角，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云纹，又冷冷地扫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林婉清。
“林婉清！”秦川的声音带着执法堂的威严，“毁坏同门重要任务灵植，证据确凿！按门规，扣除本月所有宗门贡献点，赔偿损失折合下品灵石一百块！闭门思过十日！再有下次，严惩不怠！”
宣判一出，全场哗然！
林婉清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的人扶住，眼神怨毒得能滴出血来，死死盯着姜婵。
周扒皮的脸也像开了染坊，一阵红一阵白。在铁一般的产量数据和执法堂的判决面前，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宣布：“丙七十三号药田……凝露草产量……超额完成！奖励……下品灵石五十块，凝气丹三瓶！”
姜婵接过那沉甸甸的灵石袋和丹药瓶，脸上没什么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考核风波渐渐平息。几天后，灵药峰后山，一个僻静的角落。
姜婵把三本用粗糙树皮纸钉起来的册子，郑重地交到王老七几人手里。封皮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白氏高效灵植培植法》。
“王大哥，赵大娘，小猴，”姜婵看着眼前三个激动又忐忑的核心伙伴，“这册子，是我们这几个月的心血。堆肥怎么做，苦艾水怎么熬，怎么挑好种子，怎么用硫磺粉……里面都写清楚了。你们收好。”
王老七粗糙的大手微微发抖，捧着那本册子，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眼圈都红了：“白……白丫头……你放心！俺老王豁出命去，也把这法子传下去！让咱们杂役弟子，都能种出好草！”
赵大娘小心地把册子贴身藏好，用力点头：“对！咱们不能忘本！都是白丫头你带出来的！”
李小猴更是兴奋得抓耳挠腮：“你放心！我李小猴别的本事没有，跑腿传话最在行！保证让更多兄弟知道这宝贝！”
姜婵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心里那点因为脱离而起的怅然也淡了。
任务完成！
姜婵最后看了一眼捧着册子如获至宝的王老七。
李小猴正唾沫横飞地拉着一个新发展的杂役小弟，指着册子上的图比比划划：“看见没？堆肥就得这么翻！这叫……叫啥来着？哦对！科学！懂不懂？”
姜婵的意识，在几人专注的讨论声中，悄然离去，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彻底消失于白琳的身体。
……
灵药峰顶。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默默收回望向山下的目光。他手中，正拿着一小撮泥土，那泥土黝黑疏松，里面一条肥硕的蚯蚓正欢快地拱动着。旁边的一个玉碟里，放着几颗饱满得不似杂役田所产的凝露草露珠。
他身边的另一位长老皱着眉，“此等‘土法’，粗鄙不堪！若流传开去，置我修仙法术于何地？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白发长老捻着胡须，看着泥土里生机勃勃的蚯蚓，又看看山下那些据说用了“白氏土法”后、长势明显好了不少的杂役劣田，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声音复杂莫名：
“然……有奇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