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孙韶波的车汇入车流消失，楚洛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退潮般露出底下的疲惫和冷峻。她松开许渊的手，动作快得仿佛刚才的亲密只是幻觉。
“走！”楚洛琴言简意赅，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许渊跟着上车，刚关上车门，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和情绪几乎要脱口而出：“刚才……”
“嘘——”楚洛琴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神凌厉地扫了他一眼，压低声音，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别说话！到我办公室再说。”
许渊心中一凛，立刻噤声。他明白了楚洛琴的顾虑，孙韶波的手段，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无孔不入。
出租车在霓虹闪烁的申市街道穿行，车厢内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引擎的嗡鸣和窗外城市的喧嚣。许渊看着楚洛琴紧绷的侧脸和望向窗外的冰冷眼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肩上的重压和那份近乎偏执的谨慎。
车子终于停在【墨刻光影】楼下。深夜的大厦，大部分窗口都已漆黑，唯有楚洛琴公司所在的几层依旧灯火通明。
短剧制作如同永不停止的流水线，后期剪辑、特效合成、配音配乐…各个工位上都是忙碌的身影，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低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深夜拼搏的图景。
两人沉默地穿过开放式办公区，员工们看到楚洛琴回来，都只是投来敬畏的一瞥，便继续埋头工作。走进楚洛琴那间宽敞却略显冰冷的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无声合拢，终于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许渊刚想松口气坐下，却见楚洛琴径直走向靠墙的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她熟练地输入密码，柜门弹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科幻的黑色仪器。
楚洛琴拿起仪器，打开开关，仪器顶端亮起幽蓝色的扫描光束，并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她一言不发，神情严肃，先是从头到脚将自己仔细扫描了一遍，包括手提包内侧、鞋底、衣领、袖口等所有可能藏匿微型设备的地方。蓝色的光束在她身上缓缓移动，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扫描完毕，仪器没有发出警报。楚洛琴这才转向许渊，眼神示意：“站好，别动。”
许渊心中震撼，依言站定。幽蓝的光束同样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描了一遍，甚至连裤袋里的手机、钱包都被要求拿出来单独扫描。整个过程持续了足有三分钟，仪器始终保持着单调的嗡鸣。
最终，光束熄灭，嗡鸣停止。楚洛琴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放松，她将仪器小心地放回柜中，锁好。这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靠在了办公桌边缘，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现在，安全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卸下重负后的松弛，“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憋了一路了。问吧。”
许渊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难以掩饰的倦意，心中百感交集。他拉开椅子坐下，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先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先喝口水，缓缓。”
楚洛琴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流似乎让她恢复了些精神。她抬眼看向许渊，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像个惊弓之鸟，有点神经质了？”
许渊摇摇头，神情无比认真：“不。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在孙韶波那种人面前。你今天…辛苦了。”他顿了顿，眼神复杂，“问题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楚洛琴放下水杯，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璀璨的城市灯火，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还记得今天早上，我让你过来时，正在和王景峰谈事吗？”
“记得。”许渊点头，“【剧星极速】的总经理，快抖短剧的新掌舵人，之前是天穹视频出来的。”
“没错。”楚洛琴转过身，背靠着巨大的玻璃窗，目光如炬地看着许渊，“但你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天穹视频吗？是被孙韶波排挤出来的！他在天穹负责的正是内容生态和新兴业务孵化，理念和孙韶波那套‘中心化集权’、‘赢家通吃’的思路严重不合。孙韶波觉得他太理想化，不够‘狼性’，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就找了个由头把他边缘化，最后逼得他不得不离开。”
许渊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快抖平台把他挖过去，是看中了他对天穹的了解，以及他在内容生态上的理念？”
“对！”楚洛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快抖之前自己做短剧，做得一塌糊涂，像个无头苍蝇。王景峰去了之后，短短几个月，就搭建起了清晰的短剧内容筛选、扶持和分发机制，把整个生态盘活了，成效有目共睹！”
许渊心里说道：“的确，这几个月收入要比之前多多了！”
楚洛琴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今天早上，我特地把他请过来，就是预感到孙韶波这顿饭不怀好意！我和王景峰深入交流过，孙韶波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威逼利诱，强行收购有潜力的中小型内容公司，将其纳入天穹的体系，变成他们的‘内容血包’。而且，他手段极其下作，为了掌握对方底牌和弱点，安插眼线、商业窃听…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我才让你别在车上说话，才要动用反窃听设备扫描！”
许渊听得背脊发凉，同时也对楚洛琴的深谋远虑和情报能力感到震惊：“你…早就预料到了？”
“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楚洛琴坐回老板椅，揉了揉太阳穴，“王景峰也判断，孙韶波约我们，九成九是为了收购，而且是那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收购。他太了解孙韶波的风格了。”
许渊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问出了最关键、也最让他意难平的问题：“那你刚才在饭桌上，答应出让80%的股份，你是怎么想的？甚至连价格都没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苦涩和不甘，这是他们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公司啊！
楚洛琴看着许渊眼中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苦涩、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容。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开放式办公区灯火通明。剪辑师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特效师戴着耳机，鼠标在数位板上快速滑动；制片助理抱着一摞文件在各个工位间穿梭；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趴在桌上小憩，估计是累了很久了…
楚洛琴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许渊心上：“许渊，你以为我不想掀桌子吗？你以为我不想指着孙韶波的鼻子骂他是强盗吗？我可以！我楚洛琴有骨气！但是，掀了桌子之后呢？我们痛快了，然后呢？”
她指着门外那些忙碌的身影：“你看看他们！外面加班的，不是几十个员工，是几十个家庭！他们要还房贷、车贷，要养孩子、供老人！【墨渊文化】不是我们两个人的玩具，是承载着他们生计和希望的平台！我逞一时之气，拒绝孙韶波，结果是什么？是天穹视频动用它庞大的资源，对我们进行新一轮、更彻底的封杀！是其他平台为了不得罪天穹，而选择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是快抖迫于压力，可能不得不终止和我们的合作！是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在资本的碾压下，瞬间分崩离析！我不敢赌……我，赌不起！”
许渊看着楚洛琴，心里莫名地有些心疼。
楚洛琴把门关好，走回许渊面前坐下，眼神疲惫而坚定地说道：“所以，80%？他要100%，只要给钱，我也得卖！哪怕他给的是象征性的一块钱！我也得咬着牙卖！因为我要让公司活下去！要让外面那些相信我、跟着我干的人，有饭吃！有未来！”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