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方舟舰桥里，气氛跟冻僵的粥一样稠。警报声是没了，但每个人心口都像压着块冰。璃魄那句破了音的“播种者逃生舱”，像把淬了毒的冰锥子，狠狠攮进了刚暖起来的那点希望里。
陈墨白盯着主屏幕上放大到极限的画面。赤红色的荒芜峡谷，嶙峋的暗红岩石像是凝固的血痂。那个金属卵就卡在两道狰狞岩壁的夹角里，焦黑的外壳上，那扭曲荆棘般的播种者徽记，刺眼得像块伤疤。裂开的缝隙黑黢黢的，透着股子不祥的死寂。
“操他妈的阴魂不散！”雷烬的咆哮在公共频道炸开，带着能把晶簇震碎的怒气，“刚落地就送‘礼’？！老子去把它轰成渣！”他所在的“熔炉号”刚完成地表降落程序，引擎还带着灼热的余温。
“别动！”陈墨白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头，瞬间压住了雷烬的躁动。他手腕上那道深痂又开始隐隐作痛。“看清楚位置。它在峡谷最深处，结构脆弱。乱轰，整个峡谷塌了把它埋得更深，或者…触发里面的自毁程序，我们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屏幕，“艾娅，分析那裂缝。能看出里面状况吗？”
艾娅脸色苍白，指尖在控制台光幕上飞速划动，几缕精神力丝线从她太阳穴探出，连接着主系统。“裂缝太深…结构复杂…有高强度能量屏蔽残留…等等！”她手指猛地一顿，呼吸急促起来，“裂缝边缘…有非常细微的能量传导纹路！不是逃生舱本身的！像…像是某种外部接口，被强行破坏后留下的！还有…非常微弱的生物质降解信号…从里面传出来…很…很杂乱。”
生物质降解？接口？陈墨白眉头拧成了死结。这不像一个单纯的逃生舱该有的特征。
“璃魄，”陈墨白转向通讯屏，“你的‘碎星号’机动性最好，地形扫描最细。环绕峡谷低空飞一圈，避开那个金属卵，给我把整个峡谷的地质结构和任何能量异常点都扫出来！注意安全距离！”
“明白！”璃魄的声音带着紧绷的冷静。小型护卫舰“碎星号”像只灵巧的雨燕，从舰队主力所在的平原上空轻盈掠过，降低高度，紧贴着赤红色峡谷的边缘开始巡航。高精度扫描波束如同无形的触手，抚过每一寸岩石。
舰桥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拉得老长。那颗深嵌在岩层里的金属卵，像个沉默的毒瘤，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找到了！”璃魄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峡谷东侧壁！距离金属卵大概两公里！有大规模人工开凿痕迹！被岩层滑坡掩埋了！扫描显示后面…是个巨大的空洞！能量读数…我的天！非常复杂！有休眠维持系统的低频脉冲，还有…还有大量…生命维持液体的储存信号！”
空洞？人工开凿？休眠系统？生命维持液？
这几个词像炸弹一样在陈墨白脑子里爆开！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成型！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逃生舱！那玩意儿，更像是一个…钥匙孔！或者一个…被暴力破坏的入口警卫室！而它守护的东西，就藏在后面那个被掩埋的巨大空洞里！
“播种者…火种库？”艾娅失声低语，脸色由白转青。这个猜测太惊悚，也太合理了。它们毁灭文明，却又像仓鼠一样，到处藏匿其他种族的火种胚胎！为了研究？为了奴役？还是某种更扭曲的目的？
“雷烬！”陈墨白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熔炉号，目标峡谷东侧壁！用最低功率的定向震荡波！给我把滑坡的岩层震松、震塌！露出那个入口！艾娅，准备最高级别的灵能屏障，覆盖整个舰队和入口区域！预防任何可能的生物污染或精神攻击！璃魄，持续监控那个金属卵，有任何异动，立刻报告！”
“老子就喜欢干这个！”雷烬狞笑一声，“熔炉号”庞大的身躯在平原上调整方向，舰艏下方探出几根粗大的晶簇撞角，低频震荡的能量波纹开始在撞角尖端汇聚，发出沉闷的嗡鸣。
“灵能屏障展开！弦能护盾同步强化！”艾娅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灵能水晶上，淡绿色的光芒从她身上涌出，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将整个舰队笼罩在内，新方舟的幽蓝护盾也变得更加凝实。
“碎星号持续监控中…金属卵暂无能量反应…”璃魄的声音紧绷，护卫舰悬浮在安全距离，所有探测器死死锁定那个焦黑的金属疙瘩。
嗡——！！！
“熔炉号”舰艏猛地一震！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低频震荡波束，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峡谷东侧那面覆盖着大量滑坡岩体的峭壁上！
轰隆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沉闷到骨子里的岩石碎裂和摩擦声。被震荡波击中的区域，巨大的岩块如同酥脆的饼干般开始崩裂、滑落！烟尘冲天而起，弥漫了小半个峡谷！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烟尘缓缓沉降。当视野重新清晰时，舰队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被震塌的岩层后面，露出了一个巨大无比、边缘异常光滑规整的金属门户！门户的材质是一种暗沉的、非金非石的合金，上面蚀刻着极其繁复、令人目眩的几何纹路和生物螺旋结构——典型的播种者最高等级加密风格！门户中心，原本应该存在某种控制枢纽或接口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狰狞的、边缘还残留着高温熔融痕迹的大洞！看那破损的形状和位置，赫然与两公里外卡在岩壁里的那个“逃生舱”尾部断裂面…完美吻合！
真相大白！那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逃生舱！它是一艘小型但坚固的“破门槌”！是播种者用来暴力突破这座火种库大门的工程艇！它在撞开大门后，自身也严重损毁，被冲击力抛飞嵌进了对面的岩壁！而门户上那个大洞后面，就是被它强行撬开的…通往地狱或者宝藏的通道！里面传出的生物质降解信号，很可能就是工程艇内倒霉驾驶员的残骸！
“门户内部环境扫描！”陈墨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巨大的金属门户如同巨兽张开的、失去门牙的嘴，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扫描光束射入。“检测到稳定大气环境…氮氧比例接近标准…温度恒定在零下150度…无活性生命信号…无能量武器反应…”艾娅快速汇报着，声音越来越激动，“内部空间…巨大！分层结构！检测到…检测到数量无法估算的…低温休眠舱阵列信号！密集度…超乎想象！还有…配套的胚胎培育模组！基因库！这…这他妈真是个超级火种库！”
百万人类胚胎！这个数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脑海中炸响！希望的火种！人类文明延续的可能！狂喜如同野火般瞬间点燃了舰桥！光裔族的战士激动地抚摸着灵能水晶，低声祈祷；怨灵族的幽灵舰散发出欢欣的灵光波动；连雷烬都忘了骂娘，晶簇脸上满是震撼。
“准备进入！”陈墨白压下翻腾的心绪，命令冷静而迅速，“第一梯队：我、艾娅、璃魄，带一队晶簇精锐战士和光裔灵能净化者。艾娅，维持屏障，重点防备可能的基因污染。其他人，原地待命，最高警戒！”
登陆艇从新方舟腹部滑出，如同几颗金属种子，射向那巨大而狰狞的门户破口。穿过破损的金属边缘时，一股混合着极寒和某种陈腐消毒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内部空间大得令人窒息。冰冷的白色光芒从极高的穹顶洒下，照亮了下方如同钢铁森林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休眠舱阵列！每一座休眠舱都像一口水晶棺材，整齐地排列在巨大的金属框架上，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冰冷的黑暗里。休眠舱内，浸泡在淡蓝色低温液体中的，是一个个蜷缩着的、处于绝对静止状态的人类胚胎！从只有米粒大小的囊胚期，到已具人形的胎儿期，数量之多，规模之宏伟，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老天爷…”璃魄的声音在登陆艇通讯器里带着回音，充满了敬畏。她的小艇悬浮在舱林上方，灯光扫过下方一片片沉睡的“种子”。
“没有守卫？没有防御？”雷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狐疑，“播种者会这么好心？”
他的疑虑像盆冷水。陈墨白心头也笼罩着同样的阴影。太顺利了。他示意登陆艇缓缓下降，靠近最近的一片休眠舱阵列。艾娅闭着眼睛，强大的灵能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探查着周围环境和那些胚胎本身。
“休眠系统运转正常…胚胎生命体征稳定…”艾娅喃喃道，眉头却越皱越紧，“但是…胚胎的基因序列…有问题！被嵌入了东西！非常隐蔽的…非编码基因片段！像是…后门程序！或者…某种…强制的生物指令锁！”
基因污染！
果然！播种者怎么可能只是当个仓库管理员？！它们在人类胚胎的基因链里埋了雷！
“能清除吗？”陈墨白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不能清除，这些胚胎就是定时炸弹！唤醒他们，可能诞生的不是新人类，而是被播种者基因锁控制的奴隶或怪物！
艾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淡绿色的灵能光芒在她周身剧烈波动，如同沸腾的水。“很难…非常复杂…像病毒一样缠绕在核心基因链上…强行剥离会损伤胚胎根本…需要…需要找到源头指令或者…特定的净化频率…”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陈墨白，眼神带着一丝绝望的疲惫，“我的灵能…不够！覆盖范围太大！消耗太快！只能暂时压制局部，无法根除！”
希望刚升起，就被更深的绝望阴影笼罩。百万胚胎近在咫尺，却因为基因深处埋藏的毒刺，变得如同镜花水月！舰桥里刚刚燃起的狂喜瞬间冻结，只剩下沉重的窒息感。
就在这时，陈墨白佩戴的战术腕带突然震动起来。一条来自新方舟主基因实验室的紧急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是首席基因学家，一位严谨到近乎刻板的老学究。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压抑的黑暗：
“指挥官！比对结果异常！样本源：火种库随机抽取胚胎基因序列（编号E-7719）。比对目标：您提供的陈墨羽（弟弟）生物组织残留基因数据（档案编号：brother-Remnant）。相似度：99.998%！备注：该胚胎发育阶段约等于旧纪元人类妊娠12周。重复：相似度99.998%！是否数据库污染？请核实指令！”
陈墨白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弟弟？
墨羽？
那个为了保护他而被改造成傀儡、最终意识湮灭在播种者生物cpU里的…墨羽？
他的基因…怎么可能出现在播种者的火种库里？而且还是一个12周大小的胚胎？！
腕带屏幕冰冷的光映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他猛地抬头，看向下方那片密密麻麻、承载着人类最后火种的水晶棺椁，目光仿佛要穿透冰冷的液体和沉睡的胚胎，死死锁定那个编号E-7719。
寒意，比这零下150度的冰库更甚，瞬间浸透骨髓。播种者…你们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