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但齐墨没抬手遮挡。他站在厂房门口，靴底碾碎最后一块干泥壳的声音还在耳道里回荡，像某种倒计时的余音。女生跟在他身后半步，掌心贴着衣兜里的铁片——不是因为冷，而是那东西现在摸起来有点烫，像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铜币。
他们没说话，只是往回走。
工业带的废墟比来时更安静。不是死寂，是那种连风都绕开的空旷。齐墨把玻璃瓶塞进口袋，铜丝垂在外面，轻轻晃。瓶里的银灰液不再爬升，也不再旋转，只是沉在底部，像凝固的汞。
直到他跨过第三根塌陷的横梁。
液体突然动了。
不是晃动，是贴着瓶壁往上缩，聚成一个紧实的小球，直冲瓶口。齐墨立刻停下，手指扣住瓶身，指节发白。他没看女生，只低声说：“石室开始渗液了。”
女生没问怎么知道。她蹲下，从波形纸边缘撕下一小条焦黑残片，放在脚边地上。银灰液的小球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拉扯住。
“它认焦痕。”她说，声音轻得几乎被空气吞掉，“昨晚泵站记录纸烧过的边角，它也停过。”
齐墨点头，把瓶子倒过来，让铜丝垂向地面。液体果然跟着铜丝方向偏移，不再撞瓶口。他趁机拉开内袋拉链，将瓶子塞进去，再合上。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他们继续走，贴着墙根。
走到第五栋建筑时，尘埃变了。
不再是悬浮的静止状态，而是缓慢下沉，像一层看不见的筛网正被拉紧。齐墨脚步一顿，右手按在锈蚀的钢板上——那里原本该有回温的触感，但现在，掌心传来的是细微的震颤，频率和喉疤一致。
“瓶子还在震。”他说，“不是因为它想出来，是它被叫醒了。”
女生没动，只是把铁片从衣兜换到左手，右手摸向波形纸剩下的部分。她蹲下，将纸铺开在尘埃最密集的地面上，焦痕朝上。银灰液的震动立刻变了调，不再是单一频率，而是分裂成两股，一股冲向瓶子，一股冲向纸面。
尘埃开始下坠。
不是散落，是切割式的坠落，每一粒都带着棱角，擦过钢筋时发出低频摩擦声。齐墨把瓶子抛出去三米远，精准落在波形纸前方。尘埃流立刻转向，贴着地面追过去，像一群被牵引的金属虫。
“走。”他贴墙蹲低，膝盖压住一块翘起的铁皮边缘。女生紧随其后，用折半的铁片斜插进光线缝隙，让一道微弱反光落在前方五步外的柱基上。尘埃果然偏移，绕开他们藏身的位置，扑向那个虚假的银灰信号源。
他们爬过去时，齐墨喉部那道新疤又热了一分。不是灼痛，是像有细线在里面拉扯，随着每一次呼吸收紧。
女生注意到了，但她没提醒。
因为她看见他的左手袖口沾了点红——不是血，是他刚才刮喉疤时留下的组织碎屑，混着银灰液干涸后的残留物，在阳光下泛着极淡的蓝光。
那是铁片沾上之后才有的颜色。
他们穿过最后一段塌陷区时，天色没变，但空气压得更低。齐墨突然停在一道断裂的水泥板前，弯腰捡起半截断裂的钢筋。他用断口划过自己的掌心，不是深割，只是破皮。血珠刚渗出，就被他抹在铁片折痕处。
蓝光更明显了。
“它标记我了。”他说，“不是随机选的。”
女生点头，把铁片收进胸前口袋，紧贴皮肤。那里旧疤还在发热，但这次不是干扰，反而有种奇怪的同步感，像是两段不同节奏的鼓点终于找到了共振点。
他们走出工业带边界那一刻，设备依旧没恢复。手机黑屏，手表停摆，连鼓皮哨兵那种亚音频提示都没了。但齐墨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片废墟。
远处一栋厂房的窗框里，有一小滩银灰色液体正顺着玻璃边缘缓慢滑落。它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悬停，像一颗不会坠下的雨滴。
女生也看见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衣兜，握紧那块铁片。掌心传来一阵细微震动，不是来自外界，而是铁片本身在发热，仿佛刚才吸收了太多不该存在的频率，现在开始反刍。
齐墨摸了摸喉部疤痕，那里已经不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的麻木感，像是神经被切断后还在试图传递信号。
他没笑，也没皱眉。
只是从背包夹层抽出那张波形纸，对着阳光看。银灰斑点边缘的红线还在爬，速度比之前快了些，已经接近纸角折叠处。他把它折成更小的一块，塞进贴身内袋，紧挨着心脏位置。
女生这时开口：“你怎么知道铜丝能引它？”
齐墨没回答。
他往前走了两步，靴底踩到一块未干的泥渍，鞋底纹路立刻被填满。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泥里嵌着一点银灰碎屑，形状像半个手掌印——和石室柱子凹陷的轮廓一模一样。
他蹲下，用指甲抠出那点碎屑，放在掌心。
血珠还没干透，碎屑一接触血液，立刻融化，像盐溶于水，不留痕迹。
但掌心温度骤升。
齐墨猛地闭眼，睫毛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再睁眼时，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银光，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女生看见了。
她没出声，只是把铁片从胸前移到右手，握紧。
他们继续往学院方向走，脚步比来时更快。每一步扬起的尘埃都不再悬浮，而是直接落地，仿佛这片区域的规则正在缓慢修复。
走到第七根路灯杆时，齐墨忽然停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
现在却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红色纹路，形状和他喉部那道新疤一模一样。
女生也看见了。
她没问。
齐墨也没解释。
他只是把掌心贴在灯杆冰冷的金属表面，用力按了一下。
纹路没消失。
反而变得更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