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纸在风里转了第三圈时，齐墨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它。
纸面滚烫，边缘已经卷曲成螺旋状，暗金色的纹路像活物般沿着纤维爬行。他没松手，任由那热度灼过指腹——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熟悉的脉动，仿佛这张纸正试图和他掌心里那道六边形结构对话。
静室的门还开着，外面的人影多了起来。
不再是代表，而是真正的学员。有人袖口沾着草药灰，有人靴底带着碎石屑，还有人脸上还残留着战斗后的青紫淤痕。他们站在门槛外，没人说话，但眼神都盯在这张纸上。
齐墨把纸贴在断墙上，用一块棱角分明的石英压住一角。那石英是他从废墟里随手捡的，此刻却因靠近感应纸而微微发亮。
“刚才谁说的？”他开口，声音不高，“它怕我们做出它预测不了的事。”
一个瘦高个儿从人群里走出来，是支援组的林骁，左耳缺了一小块，据说是小时候被野狗咬的。他挠了挠后颈：“我说的。但我不是在提战术，我只是觉得……它现在像个学生，我们在教它怎么打架。”
齐墨笑了，这次没带神经质的弧度，只是嘴角一扬：“那就别教它标准答案。”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什么。
有人立刻举手：“我能制造能量迷宫！不是靠灵力堆砌那种，是我爸传下来的‘影流步’，走一步留一道残影，连起来能骗过它的感知节奏！”
另一个女生蹲下来，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我观察过它对地面震动的反应延迟比空气波动长0.3秒，如果用碎石铺路，故意让脚步声错开频率，它会卡顿。”
第三个声音来自后排，带着点犹豫：“我……我能调动植物根系的能量，不是屏障，是伪装。让它以为我们藏在树后，其实我们在它头顶。”
齐墨没打断，只是一一记下。
他不用笔，而是用指甲在另一张空白感应纸上划痕。每划一道，纸面就泛起一层微弱的波纹，像是回应这些想法本身就在扰动某种秩序。
林骁突然说：“你不怕我们搞砸吗？万一它学会了新套路怎么办？”
齐墨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怕啊。”他说，“所以我不会让你们按同一个顺序试。”
这话让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有人低声笑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是轻松的笑，而是绷紧太久终于找到发力点的那种释放。
齐墨站起身，把压着感应纸的石英拿开，任由那张纸再次飘起。它这次没飞远，只是悬停在众人头顶，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现在开始分组。”他指向最先发言的三人，“你们三个带队，愿意跟的自己选组。记住，别想着完美执行，我要你们打出它没见过的节奏——哪怕只有一秒。”
没人犹豫。
学员们迅速动起来，有人低声讨论，有人直接拉人组队，甚至有个平时最沉默的侦察组成员主动站出来：“我能模拟心跳频率干扰它的判断，但我只能撑十五秒。”
齐墨点头：“够了，十五秒足够别人做你想做的事。”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走到他面前，手里攥着半截枯枝：“我刚才试了下，这东西能导引地脉微震，如果插进裂缝里，说不定能让它误判地形变化。”
齐墨接过枯枝，触感粗糙，但内里有种奇异的温润。他没问她怎么想到的，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砚。”
“陈砚，”他把枯枝插进自己腰带，“你负责记录所有战术实施时的环境变量，包括温度、湿度、能量残留波动。我要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学习’。”
她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战术清单越拉越长，有些听起来近乎荒谬：
用口哨声制造非周期性声波；
让两个人同时释放不同属性灵力，逼它分心；
甚至有人提议故意摔倒，看它会不会模仿人类的失误。
齐墨全记下了。
他不再区分“可行”或“不可行”，而是按颜色分类——红、黄、蓝三种标记分别代表“高风险”“待验证”“优先尝试”。那些最离谱的，反而被标成了红色，贴在断墙最显眼的位置。
林骁看着那些红标，皱眉：“你真打算用这些？”
“不用怎么知道它怕不怕？”齐墨撕下一张红标递给他，“你先试这个。”
纸上写着：“假装投降，然后突然用左手画符。”
林骁：“……这也能算战术？”
“这不是战术，”齐墨说，“这是挑衅。”
气氛变了。
不再是焦虑，也不是盲目的希望，而是一种近乎冷静的兴奋。他们开始互相测试配合度，有人故意放慢动作观察彼此反应，有人闭眼靠听觉定位队友位置。一个学员甚至脱掉鞋子，赤脚踩在碎石上练习无声移动。
齐墨坐在断墙边，看着他们。
掌心的六边形纹路还在跳动，频率和这些人的心跳逐渐趋同。他没再试图压制它，反而让那种同步感扩散到指尖。当他伸手碰触地面时，泥土下的震动竟微微偏移了方向，像是在回应他的存在。
陈砚走过来，蹲在他旁边：“你手上的东西……是不是也在学我们？”
他没否认。
“但它学得不够快。”他说，“因为它不知道我们会犯错，会临时改主意，会因为一个人摔倒而集体笑场。”
她看着他掌心渗出的血珠滴进土里，没说话。
齐墨忽然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明天黎明前行动。今晚谁都不准睡死，我要你们脑子里装满明天要用的烂点子。”
人群散去时，天光已微亮。
只剩林骁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回头问：“如果它真的学会了所有战术呢？”
齐墨正把最后一张红标贴上墙，听见问话没回头，只是把手按在墙上，让掌心血迹印在标签旁边。
“那就让它学个够。”他说，“学到它分不清哪个是我们，哪个是它自己。”
林骁走了。
齐墨独自站在断墙前，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战术标签在晨风里轻轻晃动。其中一张写着：“用笑声干扰它的节奏判断。”
那是陈砚写的。
他伸手摸了摸掌心，血还没干，纹路却比之前更深了些，边缘已经开始向手腕蔓延。
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影子里，有六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