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修跪在那里，身体猛地一震。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他听懂了。皇权、朝局、粮道、她前线的安危……这一切，都系于他一身。他不能走。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他抬起头，望向慕容临湘，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想辩解，想争取。但触及她那双深不见底、带着明确命令和不容动摇意志的眼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她的信任，也看到了她的决绝。
那翻涌的激烈情绪，最终被他死死地、一点点地压回了眼底最深处。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所有翻腾的惊涛骇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片沉寂如古井的平静，一种近乎悲壮的认命和决然。他深深地、深深地俯首，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砖，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千斤重担压下的沉重：
“臣……遵旨。”
“臣必竭尽所能，不负殿下所托。定保朝堂无虞，保粮道畅通，为殿下……筑最坚之后盾！”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带着血的重量。
裴雪青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袖中的手微微蜷起。他撩起太医官袍的下摆，在沈砚修身侧，同样郑重地跪了下去。他没有看沈砚修，目光只牢牢锁住慕容临湘。
“殿下。”他的声音依旧是温润的底色，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坚定，“臣裴雪青，恳请随军。殿下亲冒矢石，军旅艰苦，伤病难测。臣愿随侍左右，护殿下凤体周全。”
他的请求，没有沈砚修那种破釜沉舟的激烈，却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甸甸的执着和关怀。
他不能忍受她身边没有一个能立刻为她诊治伤患的人。
慕容临湘看着跪在面前的裴雪青，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关切和坚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更大的责任压下。
她缓缓步下丹陛，走到裴雪青面前。
玄色的靴尖停在裴雪青低垂的视线里。
裴雪青感觉到一片温热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雍容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慕容临湘微微俯身，伸出了手。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抚上裴雪青的脸颊。那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诀别的意味。
她的指尖在他温润的侧脸上流连，目光深深地望进他眼底，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生命的郑重：
“裴卿……”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皇弟的身体，就托付给你了。”
她的声音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和忧虑。
“皇弟的命……比我的，还要重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裴雪青心上。
“你要……尽全力。”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拒绝的恳求。
她将他留在了这看似安全却暗流汹涌的京城，留在了皇弟身边，因为那里同样需要最顶尖的医者，需要最信任的人。
裴雪青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住。
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和话语里沉甸甸的分量。
皇弟的命……比她的重要。这句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随军的热望。
他明白了她的选择，也看清了自己的责任所在。
他仰着脸，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看着她眼中深切的托付。
挣扎、痛苦、最终化作一片深沉的寂静。他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如同星辰沉入深海，只剩下无边的包容和一种近乎悲凉的顺从。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温润如初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抬起手，轻轻覆上她抚在自己脸颊的手背，用掌心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传递着一种无言的承诺和力量。
然后，他深深地叩首，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臣……万死，不负殿下所托。”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朝堂的喧嚣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慕容临湘回到寝殿，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大战将临的凝重。
“都下去吧。”她挥退侍立一旁的青鸾和朱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青鸾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沉默地行礼，拉着欲言又止的朱鹮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偌大的寝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慕容临湘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花木窗，微凉的夜风带着露水的湿意涌了进来，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更远处，是笼罩在黑暗里的未知战场。
就在她凝望着无垠夜色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并未回头。
一双手臂从身后温柔地、带着一丝试探地环住了她的腰身。
来人比她高出许多，胸膛宽阔而温暖，带着一股干净清冽的药香，瞬间将她包裹其中。
裴雪青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她，手臂收得很紧，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仿佛抱着易碎的琉璃。
“雪青……”慕容临湘低唤一声，身体微微放松，向后靠进他温热的怀抱里。紧绷了一日的神经，在这一刻寻到了短暂的港湾。
“嗯。”裴雪青应了一声，声音低哑，环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他侧过头，温热的唇轻轻落在她细腻的颈侧，如同蝴蝶点水，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
那吻沿着她优美的颈线缓缓上移，落在她的耳后，带着温热的湿意，细密而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