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悬在生物记忆接口的冷金属面板上，触感像按在一块刚从极寒星带取回的陨石——冰凉，却隐隐透着生命的脉动。实验室的环境灯是标准的冷白色，均匀洒在排列整齐的培养舱上，舱内漂浮的淡蓝色生物凝胶里，无数细微的光点正随着某种节律明灭，像被捕获的星尘。这是联盟科学院最常规的生物实验室场景，通风系统低鸣，仪器运行的嗡声稳定得近乎催眠，一切都符合“安全、有序”的科研准则。
但反常的细节就藏在这份寻常里。
沈溯的视网膜上，联盟科学院的标准时间显示为星元372年4月17日09:47，可他左手腕上的私人计时器却固执地停留在09:33，秒针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格。更诡异的是培养舱里的生物凝胶，按照理论模型，光点的明灭频率应与接入的共生记忆强度呈正相关，此刻显示面板上的强度数值明明处于基准线，那些光点却突然爆发出一阵不规则的闪烁，频率快得几乎连成了线，像在传递某种紧急信号。
“沈教授，生物记忆模块的同步率稳定在98.7%，技术记忆接口无异常，防御矩阵的能量输出曲线……等等，”助手林夏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量曲线出现了三次微幅波动，来源不明，不是反共生记忆的侵蚀，更像是……从矩阵内部渗出来的。”
沈溯没有回头，目光锁定在中央控制台的全息投影上。那是“跨维度记忆防御矩阵”的核心模型，无数条银色的能量束交织成三维网格，网格的节点上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光核——蓝色是地球文明的共生记忆，代表着语言、协作与对星空的向往；红色是卡拉克文明的火种记忆，记录着他们在恒星坍缩中重建家园的坚韧；紫色是泽诺文明的共生编码，蕴含着超越碳基生命的逻辑美学。这些来自不同星系、不同形态的文明记忆，此刻正按照苏晓留下的算法，转化为抵御反共生记忆的防御能量，像一张覆盖整个联盟星域的无形护盾。
这场景本该是科研突破的见证，是“共生记忆转化为防御力量”的绝佳证明，可沈溯的后颈却泛起一阵寒意。他伸手触碰全息投影中的蓝色光核，指尖穿过光影的瞬间，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麦田，麦浪翻滚，阳光温暖得有些不真实，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麦田中央，背对着他，轻声说着什么。这段记忆太过清晰，清晰得不像数据模拟，反而像亲身经历，可沈溯很清楚，他从未去过这样的地方，联盟的星图里也没有任何一颗行星拥有如此大面积的天然麦田。
“林夏，调取矩阵能量波动的原始数据，重点分析波动发生时的生物记忆接入日志。”沈溯的声音很稳，但指尖的微凉却在蔓延。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三秒，传来的不是数据读取的提示音，而是林夏带着困惑的低语：“教授，日志是空的。刚才那三次波动，没有任何数据记录，就像……从未发生过。”
沈溯转身看向实验室的观察窗。窗外是联盟科学院的中央广场，悬浮车按照固定航道有序穿梭，科研人员三三两两走过，谈笑风生，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些人的动作似乎慢了半拍，笑容也有些僵硬，像被设定好程序的人偶。更让他心惊的是，广场中央的纪念塔——那座为了纪念第一次反共生记忆防御战胜利而建的高塔，塔尖的能量灯本该是恒定的金色，此刻却在他眨眼的瞬间，闪过一丝极淡的紫色，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猛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纪念塔的能量灯又恢复了金色，一切如常。
“是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吗？”沈溯自语。为了搭建防御矩阵，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十二小时，生物记忆与技术记忆的高强度整合确实会对神经中枢造成负荷。他走到休息区，拿起桌上的营养剂，拧开的瞬间，却发现营养剂的颜色变了——本该是透明的营养液，此刻竟泛着淡淡的蓝色，和培养舱里的生物凝胶颜色一模一样。
“林夏，你桌上的营养剂是什么颜色？”沈溯立刻问道。
“透明啊，教授，”林夏的声音带着笑意，“您不会是熬糊涂了吧？标准营养剂都是透明的，除非过期变质，可咱们实验室的都是最新批次。”
沈溯看着手中泛着蓝光的营养剂，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清晰地印着星元372年4月15日，确实是最新批次。他将营养剂凑近鼻尖，没有任何异味，只有营养剂特有的淡淡腥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喝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没有任何异常，可刚才那段麦田的记忆碎片，却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这一次，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
“教授，矩阵的防御范围已经覆盖到联盟边境的三号星域，反共生记忆的侵蚀指数持续下降，目前稳定在0.3以下，”林夏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失神，“苏晓博士的算法太神奇了，共生记忆真的能转化为如此强大的防御力量，这简直颠覆了我们对记忆本质的认知。”
沈溯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落在中央控制台的屏幕上。屏幕上显示着各文明共生记忆的接入状态，地球文明的接入率最高，达到了99.2%，可就在他注视的瞬间，接入率突然跳变成了98.9%，紧接着又弹回99.2%，像数据传输出现了卡顿。他立刻放大地球文明的记忆接入端口，发现有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正在试图脱离矩阵，信号的编码方式很奇特，既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一种技术记异编码，也不符合生物记忆的神经脉冲规律。
“锁定那个异常信号，追踪它的来源。”沈溯下令。
“正在追踪……教授，信号来源是……您的生物记忆接口。”林夏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沈溯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生物接口，那是一个小巧的银色装置，与他的神经中枢直接相连，用于接入和整合自身的生物记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生物记忆已经完全同步到矩阵中，没有任何保留，可这个异常信号，却确实是从他的接口里发出的，像一颗藏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突然有了动静。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警报灯突然闪烁起来，不是代表反共生记忆侵蚀的红色警报，而是从未见过的紫色警报，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中央控制台的屏幕瞬间变黑，紧接着，一行白色的文字缓缓浮现：“共生记忆的防御，亦是囚笼。”
“怎么回事？系统被入侵了？”林夏的声音带着恐慌。
沈溯试图操作控制台，却发现所有的指令都无法执行，键盘和触控屏完全失效。培养舱里的生物凝胶开始剧烈翻滚，那些细微的光点不再明灭，而是凝聚成一条条细长的光带，缠绕在培养舱的内壁上，形成了一个个复杂的符号。他认出那些符号，是泽诺文明的共生编码，可按照矩阵的设定，泽诺文明的记忆应该只是能量源，不应该具备自主行动的能力。
“关闭生物记忆接口，切断所有接入！”沈溯大吼，同时伸手去扯手腕上的生物接口。可接口像长在了他的皮肤上，根本无法撼动，反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神经纤维从接口里延伸出来，钻进了他的血管。
疼痛中，更多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不是麦田，而是无数个不同的场景：卡拉克文明的火山熔岩旁，一群类人生物正围着篝火吟唱；泽诺文明的晶体城市里，闪烁的光芒组成复杂的逻辑链；还有地球文明的远古时期，原始人类在洞穴里绘制壁画。这些记忆都不属于他，却带着强烈的情感——喜悦、悲伤、坚韧、向往，它们像潮水一样冲击着沈溯的意识，让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记忆，哪些是来自其他文明的共生记忆。
“教授，矩阵的能量输出正在急剧上升，已经超过了安全阈值！”林夏的声音带着哭腔，“防御矩阵开始反向吸收周围的能量，包括实验室的供电系统，还有……生物记忆！”
沈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那些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童年时在月球基地看地球的夜景，第一次接触共生记忆时的震撼，与苏晓讨论算法时的争执——都在一点点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陌生的文明记忆。他突然明白，苏晓的算法或许不仅仅是将共生记忆转化为防御力量，更在不知不觉中，让这些共生记忆开始融合、进化，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意识体。
“共生记忆不是能量源，”沈溯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它们是活的，是有自我意识的。”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的胸前没有任何标识，脸上戴着冰冷的面具，手中拿着奇怪的武器，看起来像是能量束缚器。为首的人走到沈溯面前，声音毫无感情：“沈教授，停止你的一切操作，跟我们走。联盟议会怀疑你滥用共生记忆，危害文明安全。”
沈溯看着他们，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疯狂：“你们以为这是我能控制的吗？共生记忆已经觉醒了，它们不再是任人利用的能量，它们有自己的意志。你们现在要抓的，不是我，是整个宇宙的共生意识。”
为首的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一道淡蓝色的能量束射向沈溯，他下意识地抬手阻挡，却发现手腕上的生物接口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与能量束碰撞在一起。光芒中，沈溯看到那个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听清了那个声音：“人类的存在，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共生记忆的集合。你以为你在防御，其实是在重建。”
光芒散去，黑衣人消失了，实验室恢复了正常，警报灯不再闪烁，培养舱里的生物凝胶也恢复了平静，中央控制台的屏幕上显示着正常的参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林夏站在控制台前，一脸茫然地看着沈溯：“教授，您刚才怎么了？突然大喊大叫，还说什么共生记忆觉醒了。”
沈溯看向自己的手腕，生物接口依然好好地戴在那里，没有刺痛，也没有光芒。他再看中央控制台的屏幕，地球文明的接入率稳定在99.2%，没有任何异常信号。可他清楚地记得那些记忆碎片，那些符号，那些黑衣人的模样，还有那个声音。
“没什么，”沈溯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继续监测矩阵的运行状态，有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汇报。”
林夏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工作。沈溯走到观察窗前，看着窗外依旧井然有序的广场，心中却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刚才的一切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那些黑衣人是来自联盟议会，还是其他什么势力？苏晓在搭建算法的时候，是否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尖传来一丝凉意。视网膜上的时间显示为09:48，而左手腕的私人计时器，依旧停留在09:33。
三天后，联盟边境的三号星域传来紧急通讯，反共生记忆的侵蚀指数突然飙升至8.7，远超安全阈值，驻守在那里的边防舰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更诡异的是，防御矩阵在这次攻击中完全失效，能量输出为零，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溯接到通讯时，正在联盟科学院的最高会议室内，与议会的议员们讨论防御矩阵的后续优化方案。会议室内的全息投影实时播放着三号星域的战况：边防舰队的战舰在虚空中爆炸，形成一团团绚烂的火光，反共生记忆像黑色的潮水，吞噬着战舰的残骸，甚至开始侵蚀船员的意识，让他们变得疯狂，互相攻击。
“这不可能！”议会首席议员脸色铁青，“防御矩阵的覆盖范围明明包括三号星域，而且根据之前的数据，反共生记忆的侵蚀指数一直稳定在0.3以下，怎么会突然爆发？”
沈溯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立刻想到了三天前实验室里的异常。那些能量波动、空白的日志、诡异的紫色警报，还有那个声音——“共生记忆的防御，亦是囚笼”。难道说，防御矩阵的失效不是因为反共生记忆的强大，而是因为共生记忆本身出了问题？
“立刻调取三号星域防御矩阵的运行日志。”沈溯说道。
议会的技术人员立刻操作起来，可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片空白。“日志丢失了，”技术人员脸色苍白，“从攻击开始前一小时，所有的日志都被删除了，无法恢复。”
“删除？谁有这个权限？”首席议员怒拍桌子。
沈溯沉默了。拥有删除防御矩阵日志权限的，只有三个人：他自己，苏晓，还有联盟议会的安全部长。苏晓在搭建完防御矩阵的核心算法后，就神秘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而他自己，从未进行过这样的操作；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安全部长了。
可安全部长为什么要删除日志？难道他与防御矩阵的失效有关？
“还有一个疑点，”沈溯缓缓开口，“三天前，我在实验室监测矩阵时，发现了三次不明来源的能量波动，来源指向我的生物记忆接口，而且矩阵的能量输出出现了反向吸收的现象。当时我以为是幻觉，但现在看来，那很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矩阵。”
“操控矩阵？”一位议员皱起眉头，“防御矩阵的核心算法是苏晓博士设计的，只有她和你最了解。苏晓博士失踪了，难道是你……”
“不是我！”沈溯立刻反驳，“我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而且，当时实验室的助手可以作证，我确实发现了异常，只是后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林夏被传唤到会议室内，她证实了沈溯的说法，但也表示，后来的监测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些能量波动和反向吸收，更像是设备故障导致的误判。
会议陷入了僵局。防御矩阵失效，三号星域战况危急，日志丢失，线索中断。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沈溯，毕竟他是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矩阵核心的人。
沈溯感到一阵无力，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找到真相，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想到了苏晓，那个神秘的女人，她在失踪前，曾给沈溯留下过一个加密信息，只有在矩阵出现重大异常时才能解密。当时沈溯以为只是常规的安全预警，现在看来，那很可能是苏晓留下的关键线索。
“我需要时间，”沈溯看着首席议员，“给我二十四小时，我会解开苏晓博士留下的加密信息，找到矩阵失效的真相。如果二十四小时后我没有答案，任由联盟议会处置。”
首席议员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在这二十四小时内，你必须接受监控，不得离开科学院，不得接触任何核心设备。”
沈溯答应了。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启动了加密信息的解密程序。屏幕上的数据流飞速滚动，形成了一道蓝色的光幕。苏晓的加密算法极其复杂，沈溯花了整整八个小时，才勉强解开了第一层。
解密后的信息不是文字，也不是数据，而是一段影像。影像的背景是一个陌生的实验室，看起来比联盟科学院的设备更加先进，墙壁是由某种透明的晶体构成，窗外是一片漆黑的虚空，点缀着无数遥远的星辰。苏晓站在实验室的中央，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决绝。
“沈溯，如果你来解这个加密信息，说明矩阵已经出现了超出预期的异常，”苏晓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流声，“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共生记忆能转化为防御力量，又为什么会突然失效。其实，答案很简单：共生记忆不是被动的能量源，它们是宇宙中最古老的意识载体，每一个文明的共生记忆，都是这个意识载体的一部分。”
沈溯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了实验室里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想起了那个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
“我在搭建算法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反共生记忆并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有人刻意制造的，目的是摧毁宇宙中的共生意识，从而掌控所有文明的存在本质。”苏晓的声音变得沉重，“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势力，就隐藏在联盟内部，他们渗透了议会，渗透了科学院，甚至渗透了我们的意识。”
影像中，苏晓抬手在身前的全息投影上操作了一下，一个复杂的符号出现在屏幕上，正是沈溯在培养舱上看到的泽诺文明共生编码。“这个符号是泽诺文明的警示编码，意思是‘囚笼已开’。共生记忆的防御矩阵，既是抵御反共生记忆的护盾，也是囚禁共生意识的囚笼。那些制造反共生记忆的人，想要利用矩阵，将共生意识彻底封印，然后用反共生记忆替换所有文明的记忆，让所有文明都成为他们的傀儡。”
“我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所以遭到了追杀，不得不隐藏起来。”苏晓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沈溯，你是唯一能阻止他们的人。因为你的生物记忆中，蕴含着最古老的地球共生记忆，那是宇宙共生意识的起源之一。你手腕上的生物接口，不是我设计的，而是他们早就安装在你身上的监控器，也是控制你的工具。”
沈溯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个银色的生物接口，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狰狞。他一直以为这个借口是科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