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陛下这会儿的语气，绝对又要罚她了。
姜末心底默默叹一口气。
自己的月事快到了，本就小腹酸胀不适，不想今天挨罚，陛下刚才又发了那么大的火气，站在外面都听见他训斥左相、献王的怒吼声，可想而知这会儿肯定还在起头上，姜末故意离得远远的，可还是被抓了个现行。
脸上委屈、可怜的表情都不用伪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她站得原地不动，声音里的委屈连她自己都觉得牙酸，遥遥望着冷漠的帝王，回道：“陛下，奴婢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说浑话了，知道您要罚我……但您能不罚奴婢跪、站规矩可以么？”
这还是萧琚头一次碰上有人敢和他讨价还价。
当下气笑了声，“姜末，你当孤是什么人？”
小宫女眨了眨眼睛，嘴甜似蜜：“是天底下、古往今来最最好的陛下！”
萧琚：…………
当他是喜欢听吹捧的昏君？
暴君的嘴角抽了下，手指不耐烦敲了两下桌子，“过、来。”
姜末挣扎了下，乖乖垂首上前，看着莫名可怜。
萧琚知道，她惯会装可怜委屈，冷声道：“出去领二十手板，好好长长记性！”
小宫女这会儿反倒不求饶了。
低着头，放下手中的茶壶，应了声是。
告退转身。
与平时的呱噪有些不同。
萧琚再度抬起头，在小宫女转身时，看见她的唇色微微发白。
“怎么了，今天身体不适？”
姜末在出去时都在想着，等会儿求打手板的太监轻点儿，回来谢恩时绝不能乱说错话了。
还没走上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陛下的声音。
她怔了下。
紧接着胸口的心脏连跳两下。
一张惊愕、就差把‘陛下您这么知道’这句话刻在脸上的面庞闯入萧琚眼底，带着与宫中沉闷截然不同的朝气。
他不过随口问了一句。
值得她如此高兴？
姜末这会儿生出些女子的矜持，月事乃私密之事，怎好挂在嘴边、说给陛下听？口中回道：“谢陛下关心，是奴婢昨晚没睡好，不妨事的。”
连带着语气都愉悦了起来。
萧琚淡淡嗯了声。
继续看手中的折子，随口道：“不必出去了，留下来把先帝时期南北两地灾情的折子捡要紧的誊抄下来。”
“陛下！”
欣喜的声音闯入耳。
萧琚不必抬头去看，就能猜到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神色。
“噤声。”
帝王的语气波澜不惊。
姜末手动捂住嘴巴，露出的一双杏仁眼弯成了月牙。
虽然不知陛下为何改变了心意，但依旧不妨碍姜末觉得，陛下是最最口硬心软的。
揣着这份好心情，她从背后的架子依次翻找出有关灾情的折子，搬到陛下身边空着的书桌上，自己准备笔墨纸砚，开始誊抄。
抄了两行，她视线在折子与纸上徘徊。
“陛下……”
萧琚冷冷接了句：“又有何事。”
姜末一脸懊恼地看向陛下，“奴婢蠢笨，上面有些字都不认得，誊抄下来的字也不好看…怕陛下见笑。”
萧琚：“字丑些才好用。”
姜末：“……啊？”
萧琚手中的朱笔不曾停下，分出一分心思说话，语调反而没了平时的阴气沉沉，“祁均会把你誊抄下来的东西收走，匿名交给这次赈灾的两个大臣，宫人大多不会写字，不会有人怀疑到庆元殿。”
姜末想了下这句话，不解地继续问：“陛下不想让两位钦差大臣知道，这些消息是您传递给他们的么？”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喔。”
姜末低下头，继续誊抄。
心中倒无多少失落之意。
前世她是个希望早日攒足银子、逃出宫廷的宫女，那些复杂的计谋与她的生活离得太远，哪怕重生之后，她绞尽脑汁去回想，也没想出来太多要紧的关节。
而她现在也依旧是个无权无势的宫女。
忽然对权势、政治表现出太大的热情，恐怕第一个要让她彻底闭嘴的就是祁均，而后就是陛下。
眼前维持现状就好。
她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更改陛下的未来。
静下来心来后，姜末抄着抄着，就发现笔下的字儿出了重影。
“哒——”
冒出个轻响声。
书房中安静，显得分外清晰。
萧琚侧目看去，正好看见小宫女手中的笔咕噜噜滚到地上，胳膊趴在桌上，脑袋还在自己的臂弯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
萧琚：……
真不是个读书的料。
若她真是哪边派来的细作，让他们的人知道这小宫女放着探听圣意的机会不把握，反而爬着睡觉，恐怕得气的呕血。
这个念头闪过，萧琚不经意嘴角扬了下。
意识到后，帝王唇边的笑意僵住。
片刻，他抬手在桌上敲了两下，看着姜末睡眼惺忪地醒来，一双眼澄澈的望着人，眉间微蹙，夹杂着些许迷惘，看起来更蠢了。
“要睡去旁边睡。”
萧琚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冷漠。
可这一句话落入姜末耳中，却陡然变了味道。
她怔了下，整个人仍旧昏昏沉沉，但脸上的温度却越来越烫，她在殿前不小心趴着睡着了，陛下竟然没有训斥她，甚至还让她去旁边……
还有今日，陛下突然又改口不罚她了…
前后两件事串联起来，姜末被突如其来的这份温柔，砸得头晕目眩。
自己现在的脸肯定红透了…
肯定奇怪极了！
不能让陛下看到。
她抬手掩面，嗫嚅着谢恩，转身走到窗子下的方桌前，坐着趴下，甚至还故意将自己的脸朝着窗子那一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姜末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应该先请罪，而后说自己醒了才对，挪到这儿来趴着继续睡算什么！！
姜末——
你个笨蛋！！
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这会儿她又不知道‘醒过来’后，该怎么面对陛下……
如坐针毡地僵住不动。
今日的陛下温柔得太奇怪了，她也奇怪了起来……
小宫女走得太快。
等萧琚写完‘满纸荒唐，退回重拟’八字，她已挪到窗户下趴着，看着像又睡着了。
她倒真不客气。
萧琚摇了下头，罢了，念在她身体不适上，饶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