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离的身影并未走远，就在前方走廊的拐角处，正缓缓走向通往更深层医疗区的电梯厅。
王面银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步踏出，身影在冰冷的光线下拉出一道迅疾的灰影，瞬间追上了那抹同样孤独的背影。
“卜离，等等。”
前方的身影一顿，停了下来。卜离缓缓转过身，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眸转向王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磅礴如渊的克莱因境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汐，无声地弥漫在两人之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王面，你有什么事吗？”
卜离开口问道，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刚才在叶梵办公室里的汇报。
王面迎着他的目光，银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惊疑、沉重，还有一丝最后渺茫的求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滞涩，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比确认雷震小队结局更让他心悸的问题：
“守夜人驻秦岭的153小队……他们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
卜离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王面。
那沉默并非思考，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王面是否真的想知道那个答案。
王面看着卜离过于平静的脸，看着那双仿佛失去了所有人类情感、只剩下死水微澜的眼眸。
答案，其实已经在那片死寂的沉默里昭然若揭。
没有奇迹。
秦岭深处那片被夷为平地的153驻地废墟，织娘遗落的通讯珠里记录的绝望抵抗，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冰冷的终点。
卜离的沉默，是最后的……
残酷的盖棺定论。
王面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
他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挡了他的表情，卜离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那微微颤抖着的、攥紧了灰色斗篷下摆的手指。
“……谢谢。”
王面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疲惫和了然，
“我知道了。”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卜离的沉默，比任何宣告死亡的判决书都更沉重、更冰冷。
苍戾、织娘、蓝环……
那些鲜活的面容，终究和他们曾经休整谈笑过的驻地一样，被埋葬在了秦岭深处那片被诅咒的雪域里。
卜离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王面，空洞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理解，又像是某种更深的麻木。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离开。
走廊里，只剩下王面一人。
他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冰冷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零零地印在光洁的地面上。
但凡与他相识之人……
似乎都在接连死去。
一个冰冷、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响。
那声音扭曲变幻，时而像月鬼的嘲讽，时而像蔷薇的怒斥，时而像檀香的悲泣……
最终，定格成一张狰狞恐怖的傩面。
是那次关于“傩”的任务。
他被拉入幻境，那个邪异的傩，曾变作他最熟悉的队友模样，围着他，用他们最亲近的声音，吐出最诛心的话语：
“天煞孤星……六亲缘薄……”
“看看你身边的人，还有几个是活的？下一个……又会是谁？”
那幻境中队友们扭曲的面孔、刻毒的诅咒，此刻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父亲母亲、襄樊市、凤凰小队、153小队、雷震小队……
那诅咒，与眼前残酷的现实狠狠重叠。
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过，最终都归于沉寂的黑暗。
一股巨大的恐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王面。
这恐惧并非源于强大的敌人或未知的危险，而是源于他自己。
难道……
傩的那些话，并非幻象，而是某种预言？
难道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灾难？
王面的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如同冰河开裂般的寒意。
……
刺骨的寒风卷着细雪，抽打着驻地小院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与窗玻璃上凝结的厚重冰花形成鲜明对比。
旋涡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指在游戏手柄上按得噼啪作响，屏幕里炫目的技能光效映着他专注的脸。
“啧，这boSS血量厚得离谱……”
他嘟囔着，正准备操作角色再来一轮爆发。
笃、笃、笃。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节奏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旋涡一愣，手指下意识地暂停了游戏。
这时间点，谁会来？
他狐疑地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王面。
灰色的守夜人常服外套着件深色大衣，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未来得及掸去的雪花。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下颌，整个人像一尊刚从风雪中归来的、沉默的冰雕。
“队长？”
旋涡有些意外，连忙拉开门，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总部那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王面抬起了头。
银灰色的眼眸深处，旋涡看不到惯常的沉静或锐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某种漩涡无法理解的巨大情绪的风暴。
那眼神沉重得让旋涡心头莫名一跳。
“队长？”
漩涡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试探，
“你……还好吧？”
没有回答。
下一刻，王面毫无预兆地向前一步，猛地伸出手臂，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将旋涡狠狠抱进了怀里。
“呃！”
旋涡猝不及防，整个人瞬间僵掉。
王面的手臂像两道冰冷的铁箍，死死地勒在他的后背和腰侧，力量之大，让旋涡甚至感到胸腔被挤压得有些呼吸困难。
王面的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冰冷的脸颊紧贴着他的侧颈，那温度低得惊人，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客厅里游戏背景音乐还在欢快地响着，与门口这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拥抱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旋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也能感受到王面紧贴着他的身体，那绷紧的肌肉和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
旋涡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懵了。
他僵硬地抬起手，悬在半空，这动作过于亲昵而不合时宜。
旋涡想回抱，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