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是诅咒，也不是物理损伤，是……是‘愿’。极其庞大、驳杂且充满恶念的‘愿’残留。”
“‘愿’？王面的精神力之中为什么会有‘愿’？”
叶梵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那些纠缠不休的暗红丝线，
“说清楚！”
王面也抬起了头，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李医生话语所指——
那些在他灵魂深处，如同附骨之蛆般纠缠不清的“东西”。
那是在黔灵山脉斩杀拟声怪群时，在废弃庙宇中与白蟒怨灵搏杀时，在广深妇幼医院面对万千怨婴质问时……
每一次斩杀强大神秘后，对方临死前最强烈、最本源的怨念、不甘、诅咒和某种扭曲的“执念”，并未完全消散，反而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烙印在了他这个斩杀者的灵魂之中。
它们像无形的尘埃，平时蛰伏不动，却在无声无息地积累、沉淀。
李医生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叶司令，‘愿’的概念想必不用我过多解释。”
“对于普通的禁墟拥有者，他们的本质还是‘人’。‘人’的灵魂具有极强的排异性、适应性和‘混沌性’。”
李医生指向代表王面自身精神力的淡银色光点，
“这些驳杂的‘愿’，虽然会带来精神压力，引发噩梦、情绪波动甚至短期的认知偏差，但会被‘人’的七情六欲、自我意志所稀释、压制，甚至最终被灵魂强大的自我修复力慢慢磨灭或同化。”
“就像往一杯水里滴入墨汁，虽然会污染，但水终究还是水，墨汁也会被稀释、沉淀。”
他的目光转向那些暗红丝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地说道：
“但神明代理人完全不同。叶司令，王队长，你们应该清楚，当凡人成为神明的容器，接受神明的力量，其生命本质就已经开始发生不可逆的偏移。”
“他们不再是纯粹的‘人’，他们的灵魂，已经开始沾染神性，向着更高维度的‘存在’转化。”
“问题就在这里。”
李医生停顿一瞬，继续说道，
“神明无论阵营是善是恶，祂们本身就是‘愿’的终极凝聚体。祂们的存在，祂们的力量，都源于亿万生灵的信仰、崇拜、恐惧、祈求——这本身就是最庞大、最精纯的‘愿’。”
“所以，神明代理人，尤其是像王队长这样，接受了时间本源法则力量的存在，对于其他‘愿’，特别是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驳杂的‘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黑暗中的灯塔吸引飞蛾，强大的磁铁吸引铁屑。”
“这些源自被斩杀神秘的‘愿’，”
李医生指着那些暗红丝线，声音发沉，
“它们会本能地、疯狂地想要靠近、依附、甚至‘融入’神明代理人。因为代理人的灵魂，是它们这种‘次级愿’唯一能感知到的、最接近‘神性本源’的载体。”
“它们渴望被‘神’的‘愿’海所接纳、同化，获得某种形式上的‘永生’或‘意义’。”
“而对于神明代理人自身，这才是最致命的陷阱。”
李医生的目光直视王面的双眼，带着一丝悲悯说道:
“善良或中立阵营的代理人，他们的神性力量往往与‘守护’、‘秩序’、‘智慧’等宏大概念相关，本身就蕴含着回应‘愿’，也就是祈祷的倾向。”
“当无数个细小的、充满怨毒和索求的‘愿’如同污浊的溪流般不断汇入他们灵魂的‘神性之海’……”
李医生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比喻，他说道：
“王队长，你在任务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有神秘把你当作神明本身的时刻？”
王面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直击灵魂的质问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冰冷刺骨。
“这就是‘愿’侵蚀的开始。”
李医生的语气斩钉截铁，
“那些被斩杀的神秘，它们残留的精神力，会化作无数细小的声音，在你灵魂深处无声地尖叫……这些声音，平时被你的意志压制，被‘人’的理性所屏蔽。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说道：
“当你作为神明代理人，动用神力，尤其是面对那些同样由‘愿’催生出的神秘时，你的神性会与它们产生共鸣。”
“你的灵魂会成为一个更显眼的‘灯塔’，那些依附在你灵魂中‘愿’的残渣，会被瞬间激活、放大，它们会疯狂地冲击你‘人’的认知和理性。”
“想想看，王队长，”
李医生的声音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当你一次次挥刀斩杀神秘，一次次听到、感受到、甚至背负起这些‘为什么’的质问和怨念……”
“久而久之，你的‘人性’，那些属于王免的喜怒哀乐、犹豫挣扎、对生命个体的珍视、对自身行为的反思，就会被这无尽的、沉重的‘愿’之尘埃一层层覆盖、剥离。”
“理性会逐渐让位于一种近乎神明的、冰冷的‘必然性’逻辑：
‘它们威胁人类，所以必须清除。’
‘这是职责，无需犹豫。’
‘存在即威胁，抹杀是唯一解。’”
“就像您刚才在凤凰失控时，展现出的那种绝对冷静和效率。”
李医生的目光复杂地扫过王面说道，
“这固然强大，但也是最危险的信号。”
“最终，”
李医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
“当‘人性’被彻底剥离殆尽，当代理人的灵魂被这些驳杂的‘愿’彻底渗透、填满，他就不再是‘人’，也不再是纯粹的‘代理人’。他会变成……”
“……一个行走的、被无数怨念和扭曲执念驱动的‘愿’之聚合体。”
叶梵冰冷的声音接过了话头。
他盯着王面继续说道，
“一个失去了‘人’的立场和温度，只会本能地回应或镇压那些附着在身上的‘愿’，最终被它们彻底同化、吞噬，最终成为一个更强大、也更悲哀的……神秘本身。”
观察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仪器屏幕上，代表王面灵魂本源的淡银色光晕，在无数暗红“愿”之丝线的缠绕、侵蚀下，光芒显得如此微弱而挣扎。
王面静静地站在那里，星辰刀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他“看”着灵魂深处那片无声喧嚣的暗红蛛网，感受着那些来自拟声怪、白蟒、鬼婴……无数被他斩杀之物的怨念低语。
它们如同细小的毒虫，啃噬着他作为“王免”的根基。
广深医院那亿万怨魂的质问再次在意识深处轰鸣——
“为什么你是神却不救我们？”
而此刻，他灵魂中那些暗红的“愿”仿佛找到了共鸣点，发出了更加尖锐、更加怨毒的嘶鸣：
“为什么杀我？！”
神性与人性，职责与罪孽，守护者与刽子手……
界限在“愿”的侵蚀下，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
叶梵沉重的声音带着命令和一丝深藏的忧虑说道：
“李医生，压制、净化、延缓……不论任何手段，现在有办法解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