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安全屋的地下审讯室，比上次对待彼得森时更加森严。空气冰冷得好似凝固，只有换气系统低沉的嗡鸣和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审讯椅上面如死灰的张宸。
他早已没了平日技术精英的从容，西装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头发凌乱，眼镜歪斜，双手被特制的镣铐固定在椅背上，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神涣散中透着巨大的恐惧。
李如玉和鹿玖并肩走入审讯室。李如玉已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定制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看不出丝毫昨夜虚弱的痕迹，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漠和威严，仿佛昨夜那个在他怀中颤抖脆弱的人只是幻觉。鹿玖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眼神沉静，气息内敛，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亦是最可靠的磐石。
看到两人进来，尤其是感受到李如玉身上那股如有实质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张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被镣铐牢牢固定。
李如玉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如同两柄冰锥，直刺他灵魂深处。她没有立刻发问，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带来的心理压力远比咆哮更令人崩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宸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椅面上。
终于，李如玉红唇微启，声音清冷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张宸，深科电子技术总监，年薪千万，前途无量。为何自甘堕落，行此叛国背信之事？”
张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但在李如玉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低下头，声音嘶哑破碎：“…他们…他们抓了我女儿…才六岁…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这个答案让鹿玖眉头紧蹙。利用家人进行胁迫，确实是“先知”那般藏头露尾之辈惯用的卑鄙手段。
“对方是谁？如何联系？你传递了哪些情报？”李如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不快，却带着极强的压迫力，不容许丝毫思考编造的时间。
“我…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张宸的声音带着哭腔，“一直都是单线联系，通过加密网络…每次指令和接收情报的方式都不同…上次是藏在咖啡厅的杂志架里，这次是…是公用电话亭…我只知道他们的代号叫‘影蛛’…”
“情报…主要是…‘磐石之盾’防火墙的接口协议细节，还有…还有一部分内部网络逻辑拓扑…他们…他们好像特别想要能绕过核心防御、直接接入内部系统的方法…”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着，精神似乎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鹿玖心中凛然。对方的目标果然是渗透甚至控制“磐石”的核心系统！这远比单纯窃取技术可怕得多！
李如玉眸光更冷：“昨日袭击，你可知情？”
张宸猛地抬头，脸上露出真实的惊愕和恐惧：“袭击？什么袭击？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影蛛’只让我搜集情报，从来没提过袭击的事！昨天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们了，感觉不对劲才想跑的…”
他的反应不像作假。看来“先知”组织内部层级森严，分工明确，张宸这种外围棋子只负责情报窃取，并不知晓具体的行动计划。
“与你接头的‘影蛛’，有何特征？哪怕最细微的。”鹿玖沉声开口补充问道。
张宸努力回想，身体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声音…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但是…但是有一次，我隐约听到背景音里…有很重的、规律的海浪声…还有…还有一次，他那边似乎信号不好，我听到了一句很短暂的、语调很奇怪的外语…像是…像是北欧那边的某种方言？”
海浪声？北欧方言？鹿玖和李如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与北欧实验室的线索似乎又能隐隐对应上！
李如玉不再多问，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将他知道的所有联系方式、传递方式、时间点，全部挖出来。一寸不留。”
“是！”负责审讯的心腹立刻应声。
走出压抑的审讯室，回到地面上的临时指挥间，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却驱不散两人眉间的阴霾。
“你如何看？”李如玉站在窗前，背对着鹿玖，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像说谎。”鹿玖分析道，“‘先知’行事谨慎，不会让张宸这种级别的棋子知道太多。但‘海浪声’和‘北欧方言’是个线索，说明这个‘影蛛’的活动范围或背景可能与北欧有关。另外，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获得内部系统接入权限，所图绝非小事。”
李如玉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眸光落在鹿玖脸上：“此次能及时揪出此獠，避免更大损失，你功不可没。”
她的肯定直接而清晰，不带丝毫迂回。
鹿玖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是娘娘运筹帷幄，我只是依令行事。”他并不居功，反而更担心另一件事，“只是经此一事，深科电子那边恐怕……”
“商业合作，利益至上。深科并非铁板一块，张宸个人行为，不代表整个深科。”李如玉语气淡然，却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稍后朕会亲自联系深科董事长，陈明利害，提供部分不涉及核心的技术共享作为补偿，此事便可揭过。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将深科更紧密地绑上我们的战车。”
鹿玖闻言，心中佩服不已。这就是她的格局和手腕，总能化危机为转机。
正事谈完，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阳光在地板上移动，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李如玉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鹿玖还贴着纱布的脸颊和手臂，语气似乎随意地问了一句：“伤处，可还疼痛？”
鹿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连忙道：“没事了，一点小伤，早就好了。”
李如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她那微微抿起的唇线和似乎柔和了一瞬的侧脸轮廓，却泄露了那么一丝极淡的关心。
这时，秦海敲门进来，送来了两份热腾腾的咖啡和三明治：“陛下，鹿总，忙了一早上，先垫垫肚子吧。”
李如玉看了一眼那简单的食物，没有拒绝，走到小茶几旁坐下。鹿玖也顺势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两人安静地吃着迟来的早餐。咖啡的醇香和三明治的味道冲淡了地下审讯室带来的冰冷感。
秦海汇报着后续安排：“陛下，鹿总，张宸的详细口供正在整理，技术部也在全力破解他携带的加密设备。深科董事长那边已经预约了半小时后的视频通话。另外，公司下午还有一个关于新区块链技术应用的研讨会……”
李如玉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听完汇报，只是淡淡地对鹿玖道：“研讨会，你去主持。区块链应用于物流溯源，与‘维京’的合作有关，你熟悉。”
“好。”鹿玖点头应下。他很自然地拿起一张纸巾，递给李如玉——她的指尖沾到了一点酱料。
李如玉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微妙，但还是接过了纸巾，擦了擦手。
这个细微的互动落在旁边秦海眼里，让他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心里却暗自啧啧称奇。陛下和鹿总之间这气氛……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少了些上下级的疏离，多了点……难以言喻的默契和……亲近？
吃完简单的早餐，李如玉起身，准备去进行与深科董事长的视频会谈。走到门口，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晚上回公寓吃。朕……想吃鱼。”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鹿玖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半个三明治，脑子里回荡着她那句话——“晚上回公寓吃。朕……想吃鱼。”
这……这算是……点名要他做饭？而且是用这种……近乎家常的、带着一丝别扭的期待的语气？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疲惫和阴霾，让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
“咳……”旁边的秦海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憋着笑，“那……鹿总，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先去忙了？”
鹿玖这才回过神，努力压下嘴角的傻笑，恢复正经：“嗯，去吧。研讨会资料准备齐全些。”
“明白！”秦海赶紧溜了，生怕自己笑出声。
鹿玖独自站在房间里，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他低头看着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想起昨夜她冰冷的颤抖和今早那别别扭扭的点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铁幕依旧沉重，敌人依旧隐藏在暗处。但此刻，他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暖意。
因为她的一句话，整个世界的色彩仿佛都明亮鲜活了起来。
今晚，他要做最好吃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