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低语道：“沈媒人说过，得等他们六杯酒下肚。”
她们死死盯着那扇槅扇，耳中听着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等待着沈知意所说的“时机”。
就在沈知意交代的时辰将近时，二楼垂落的绡纱突然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令人作呕的景象：
铜雀灯将舞池照得恍若白昼，身着蝉翼纱衣的舞姬踏着羯鼓节奏旋身而起，腰间银铃撞出靡靡之音。
孙骄歪斜着玉冠，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锦袍上。
苏立干脆扒着栏杆，眼中直勾勾地盯着舞姬。
连平日里端着架子的监察御史周浩，此刻也探出半截身子。
三人似是被勾了魂的饿鬼。
羯鼓骤停，舞姬广袖轻扬，盈盈一拜。
老鸨扭动着腰身上前，在舞姬耳畔低语几句，便领着她款步走向那间雅间。
槅扇开合的刹那，韩云看见孙骄迫不及待地扯住舞姬的手腕。
吕燕攥着酒盏的手骤然收紧。
二人对视一眼。便如两道黑影，借着老鸨谄媚的笑声作掩护，眨眼间已闪入雅间。
孙骄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
他怀中的舞姬吓得花容失色。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吕燕已踩着满地狼藉大步上前。
“啪！”
一记清脆耳光响彻雅间，周浩白皙的面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
“你...”
周浩捂着脸刚要发作，却在看清吕燕散落的青丝时僵在原地。
吕燕扯下束发巾，如瀑青丝倾泻而下：“周浩！你这负心汉！婚期将近，竟在此寻欢作乐！”
她抓起案上的酒壶狠狠摔在地上，惊得众人纷纷后退。
“今日我便要你当众说个清楚！这婚事，就此作罢！若敢推诿，我定要闹到御史台，将你这腌臜事公之于众！”
周浩被吕燕的怒斥惊得面色惨白，下意识将怀中娇软的陪酒姑娘狠狠推搡出去。
孙骄眯起眼，盯着韩云束发下露出的半张脸，旋即跳起身来：“你是...韩云？！”
韩云挺直脊背，勾起唇角：“孙公子，别来无恙？”
话音方落，孙骄已抄起案上酒盏，青筋暴起的手不住颤抖：“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妇，还有何脸面出现在我面前！”
“住口！”一道清亮女声如利剑划破凝滞的空气。
沈知意手持官媒腰牌款步而来。
在她身后，几个杂役正追上前来，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壁上，宛如张开羽翼的鹏鸟。
老鸨尖叫道：“哪来的女人！守门的一个个都死绝了不成？！”
沈知意冷笑一声，腰牌在掌心转了个圈：“官媒巡查风月场所，秉公办事，有何不妥？”
余光瞥见老鸨偷偷对杂役使眼色，低声差人道：唤大理寺的来。
沈知意随即解下腰间皮囊，手腕轻扬——暗红色的“假血”如暴雨倾盆，瞬间泼洒在孙骄等人华贵的衣袍上。
“在座的公子哥们不是最爱这‘守宫砂’？”
沈知意掷出空皮囊，看着众人狼狈躲闪的模样，眼中闪过快意：“今日，本官便给你们管够！”
雅间内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咒骂声与老鸨尖利的叫嚷声混作一片。
老鸨尖啸着扑向满地狼藉。
盯着地毯上暗红的“假血”，厉声道：“反了天了！当我芳醉楼是任人撒野的破庙？！”
话音未落，她转身指向沈知意三人，怒吼着：“把我这价值百金的地毡糟蹋成这样，你们给我赔！”
沈知意垂眸掩住眼底笑意：上钩了。
吕燕跨步上前：“赔？好啊！明日你拿着这满地‘血证’，亲自到吕编修宅邸上讨钱便是！”
说罢广袖一甩，与韩云二人转身欲走。
韩云方踏出半步，却见沈知意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沈媒人，为何还不走？”
“你们先走。我还有些收尾的事。”
她又岂能告诉她们，她是在等大理寺的人？
“今日全靠沈媒人妙计，否则我这婚事只怕要烂在泥里！”
吕燕突然屈膝欲拜，却被沈知意及时扶住。
沈知意笑道：“按计划行事便好。老鸨为了银子定会找上门，届时...”她压低嗓音：“届时，证据自会送上门来。”
韩云与吕燕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赞叹。
待两道身影消失于夜色中，沈知意则远眺着漆黑的巷口。
终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如鼓点般敲击着她的心脏…
是他来了吗？
少女猛地转身。
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她眼眸之中雀跃的光芒，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骤然黯淡...
玄甲骑士勒马停驻，寒星般的目光扫过她怔愣的面庞，未作停留便翻身下马。
她望着那道利落的身影大步迈向楼内。
心口像是被堵上了巨石，又闷又沉。
李承渊为何没来？
沈知意怔怔地挪动脚步，恍惚间竟不知是如何迈进楼内的。
老鸨尖利的哭诉声混着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沈知意抬眼望去，只见一抹似是熟悉的玄色身影立在堂中。
那人负手而立，与记忆中的李承渊别无二致。
宽肩窄腰的轮廓，像极了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却在看清那人侧脸的刹那，生生顿住。
终究，不是他…
那玄色身影似有所感，猛地旋身。
老鸨踩着满地狼藉扑上前，指着沈知意大喊道：“大人！就是这贱妇！带着人来我这儿撒野，还泼了一屋子脏东西！”
玄衣男子缓步逼近，墨色衣摆扫过碎瓷片。
沈知意望着那具与李承渊竟有几分相似的身形，恍惚间竟忘了呼吸。
对方冷硬的目光扫过她落魄的神情，薄唇轻启：“随我回大理寺问话。”
庭院里的槐树沙沙作响，却不见那道总爱敞着房门、挑着油灯翻阅卷宗的身影。
“李...李大人为何没来？”沈知意踉跄着追上前。
玄色身影缓缓旋身。
他垂眸睨着沈知意：“李大人？”
男子的脚步顿住：“你所说的李大人，可是李承渊？半月前他就被革职查办了。”
......
“如今大理寺一应事务，皆由我接管。”
......
“你找他，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