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执筷轻叩瓷盘:“小二,拣你们店里最好的肉来!”
她转眸望向李承渊,眼尾微挑:“今日我这位对座的贵人作东。”
李承渊斜睨她一眼:“分明是醉鬼投胎,偏要装饿鬼现世。”
二人正斗嘴间,忽闻邻桌传来私语。
穿灰衫的汉子压低声音:“张家赘婿的事可听说了?说是自尽的。”
青衫客挑眉:“当真是自尽?我瞧着张斌最近倒是春风得意。大理寺的官差都来验过尸了,指不定…”
“柳明烛...”
沈知意夹肉的手顿在半空,听见那灰衫汉子说出赘婿的名字。
李承渊执杯的手骤然收紧,触及她目光时复又松弛,状若无意地替她添酒:“喝酒。”
“要说蹊跷…”灰衫汉子灌了口酒:“那柳明烛对张家向来唯唯诺诺,怎会突然寻死?依我看啊...”
他忽然凑近同伴耳畔,“怕是张斌那厮下的手...他本就无子嗣...”
青衫客惊得筷子落地:“作死!张斌无嗣的事也是能乱讲的?当心...”
“不就是那方面不行么!”
灰衫汉子拍桌大笑:“不然为何养着庶妹的儿子当继子?我还听说啊...”
沈知意闻言,口中酒液险些喷薄而出,忙以袖子掩唇咳嗽。
邻桌灰衫汉子惊觉失言,面颊骤红。
与同伴对视一眼,讪讪举筷:“快些用饭…”
青衫客不迭应和:“喝酒喝酒!这酒怎的这般寡淡…”
李承渊唤来小二:“取你们店里的头筹好酒。”
伙计眉开眼笑,掀开酒坛红布朗声道:“客官慧眼!此酒乃百年陈酿‘醉流霞’,窖藏至今只余五坛...”
话音未落,邻桌灰衫汉子已直勾勾盯着酒坛,喉头滚动着咽下唾沫。
“记在账上。”
李承渊挥了挥手,目光扫过沈知意瞪圆的眼睛,嘴角微扬。
她望着那酒坛:这人此刻竟如此大手笔买酒吃,难不成真要学纨绔子弟一掷千金?
却见李承渊抱坛起身,径自坐到邻桌空位。
他执壶斟酒:“二位大哥方才谈兴正浓,怎的见了李某便收口?”
灰衫汉子面色发白,青衫客不敢作声。
“莫要拘谨。”
李承渊推过酒坛:“这‘醉流霞’市价三十两一坛,寻常百姓踮破脚尖也难尝一口。今日李某高兴,见二位谈吐爽利,特来结交。”
他扫过二人朴素衣襟:“二位可曾想过,若有一日能痛饮此酒,该是何等快事?”
二人堆起谄媚笑意,连连作揖:“公子雅量!我兄弟俩今日算是走了大运,竟遇着您这等才高八斗、气度非凡的贵人。”
沈知意掩唇暗笑,见灰衫汉子垂涎欲滴的模样,哈喇子都要滴到桌上了!
李承渊忽而将酒杯往自己身前一搂:“二位兄台方才谈及张斌家事…李某对此颇感兴趣。”
青衫客急得直搓手,灰衫汉子赔着笑往前凑:“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二人知无不言!”
“听闻张斌有位庶妹,近年甚少露面,二位可曾察觉异样?”
话音未落,便见灰衫汉子目光一闪,却在酒杯被挪远时又蔫了下去。
“公子究竟是…”青衫客狐疑地盯着他。
李承渊却自斟自饮,慢条斯理道:“不过是个爱听坊间传闻的闲人。二位若不肯说,李某便只能独酌这坛‘醉流霞’了。实属可惜呀...”
“别别别!”灰衫汉子慌忙摆手。
“公子想知道张琳的事?我说我说!”
李承渊推过酒杯。
他忙不迭捧住,仰头灌下后砸吧着嘴感叹:“这辈子能尝上这口,便是死也值了!”
二人灌下美酒,抹嘴开口:“张斌那庶妹。虽是张家血脉,却因庶出身份,从小被张斌打骂到大。”
“她与赘婿柳明烛的情分如何?”李承渊对其身世并无兴趣。
“说起这对夫妻...”灰衫汉子打了个酒嗝:“成婚后便搬去了城西别庄,临走时竟带走张家四分之一家产!张昆那老东西念着女儿有孕,竟也默许了。”
他眯眼盯着酒坛:“听说张昆曾欲将女儿接回,好让张家香火有继…”
青衫客抢过酒坛自斟自饮:“偏生张斌对其庶妹的儿子宝贝得紧,说是当作亲儿子养。可我听说啊...”
他压低声音:“柳明烛夫妇原打算今年贸易节带孩子去织羽国,谁知…还没去成呢,人就这么没了。”
沈知意默不作声地夹起一片肥肉。
李承渊目光扫过她碗中堆起的肉山,唇角微扬。
她忽的举起筷子,将肉片朝他晃了晃:权当是隔空劝酒。
李承渊见状轻笑着起身,朝邻桌二人抱拳示意:“这酒便留与两位慢品。”
转身行至沈知意身侧:“方才听得仔细,且等着张琳来寻咱们了。”
沈知意夹起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放入碗中笑道:“李大人这般笃定张琳会来客栈?”
李承渊挑眉轻嗤:“沈媒人这肉倒是吃了不少,怎的脑子转得慢了?”
她摇头晃了晃筷子,将肉片送入口中:“非是脑子迟钝,原是李大人不懂女儿家心思...尤其像张琳这般庶出却硬气的。”
李承渊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夹起块肉片送入口中。油脂在舌尖化开,混着炭火香竟有几分醇厚。
“庶女在府中举步维艰,”
沈知意用帕子擦了擦嘴:“若真如传言中被张斌欺凌,早该寻由头搬离。可她偏生留在张家,直至柳明烛出事才露行迹...”
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分明是有另有蹊跷。”
二人用罢晚膳各自回房。
沈知意卸去发簪。
邻桌的私语却在耳畔反复回响。她辗转于床榻...
若张琳果真不来,她如何兑现对柳母“查明真相”的承诺?
思绪翻涌间,竟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次日清晨。
她下楼时,见李承渊已坐在堂前饮茶。
盏中浮着新叶。
李承渊摩挲着杯沿,唇齿轻启:“该启程回青洲了。”
“李大人昨夜饮了酒,今晨倒懂得养生。”沈知意揶揄道,目光扫过他眼下极淡的青黑。
李承渊不置可否,只朝门外停着的马车抬了抬下颌。
她转身走向柜台:“小二,今早可有人寻‘青洲来的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