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医堂内人潮熙攘,药香与煎药的白雾交织缠绕。
沈知意挎着草编篮子,侧身避开端着药碗匆匆而过的学徒,缓步踏入堂中。
只见韩大夫正熟稔地与老病患闲话,手中戥子轻轻晃动。
他对每个进门抓药、问诊的人都熟络得如同邻里,沈知意自然也不例外。
“沈媒人,身子可有好些?”韩大夫抬眼望见她,眼角堆起和蔼的笑意。
沈知意将篮子推上前,温声道:“托韩大夫的福,已经好多了。您开的药方当真是灵验,今日再来抓些。”
韩大夫应声转身去抓药,苍老的手指在药柜抽屉间起落如飞。
沈知意闲立等候时,忽开口问道:“韩大夫,平日里总见您一人守着药馆?”
韩大夫眼角堆起笑纹:“我家云儿有时也来搭手。”
他抓起一把甘草,药香混着沙哑声线漫过来:“这不?最近这丫头回来了,这几日倒常来帮着称药。”
说起女儿,他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
“今日令爱没来搭把手?”沈知意状似随意地打趣。
话音方落,便见一位身着青布襦裙的女子低头而入,怀里还抱着一只空药篓。
她径直走向药柜,嘴里嘟囔着:“爹,今日我不能陪您了,我得抓些药,出去一下...”
韩大夫正将沈知意的药材往纸包里归拢,麻绳在掌心绕了半圈。
忽听女儿蹲在药柜前窸窣翻找,不由得扬声问:“抓药?做什么用?”
“爹您问这么多作甚?...”女子头也不抬,在抽屉上敲得笃笃响:“我自有用处。”
她嘴里小声咕哝着药方。
“你这丫头...”韩大夫被噎得一滞:“越发不听人说话了...”
女子已挎好药篓:“抓好了,爹,我走了。”
话音方落,人已掀帘离去,全然未察觉柜台前的沈知意。
韩大夫直叹气:“家里养这么个犟丫头,当真是前世的债...凡事都自己拿主意,倒教我这做爹的里外不是人。”
说着,便将包好的药给沈知意递来。
沈知意将药包放入篮中。
见韩大夫对着女儿离去的方向直撇嘴,便温声劝道:“韩大夫何苦动气,令爱年纪轻,况且又经了那档子事,心里头未必畅快。”
“我看她啊,倒是畅快得很!”韩大夫冷哼道。
沈知意状似随意地笑道:“莫不是令爱近来交了新朋友?”
韩大夫捋着胡须,微微蹙眉:“近来倒常与翰林院某位编修家的姑娘往来...”
话锋一转道:“我听说,那编修家的姑娘眼瞅着快要办喜事了...”
这话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心湖,沈知意握着篮绳的手顿了顿...
编修之女?莫非是周允即将迎娶的新娘?她这个节骨眼抓药是作何...?
她顺着话头追问道:“令爱可曾与户部侍郎家的千金相熟?”故意将语气放得轻淡。
韩大夫却摇头,笃定地回应:“未曾听说过。”
沈知意若有所思地将药篮挎上手臂。
看来柳莹探来的消息没错,这两桩和离案的女主角,确实并无联系...
韩大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借着由头说道:“对了沈媒人,先前你说会再给小女配个良人?正巧你今日来了,省得我再跑一趟衙署。”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张叠得工整的庚帖。
沈知意望着那庚帖,不由得有些赧然。
“韩大夫且放心,此事我定会挂在心上。”
“这药钱给您放在柜子上了。”沈知意掏出铜钱搁在柜角,随即转身离开。
她算准韩家姑娘抓药后走不远,便将草编篮往臂弯里一挽,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果然转过糖画摊子,就见那抹青布裙在前方不远处时隐时现。
韩家姑娘走走停停,在绒花摊前驻足片刻,又绕过卖梨膏糖的担子。
沈知意猫腰闪到香料铺的幌子后。
“老板,这个怎么卖?”沈知意随手拿起个物件,故意提高嗓门问摊主,余光却紧盯着前方。
沈知意刚将手中物件放回摊位,就见斜对角的绣绷摊前,一个戴帷帽的女子凑到韩家姑娘身边。
两人隔着竹篾筐飞快对视一眼,随即一前一后拐向僻静的巷弄。
她刚要拔脚跟上,忽听“刺啦”一声——
见裙角勾住了香料摊的流苏串,整排挂着的香包哗啦啦坠地...
“你这姑娘怎的毛手毛脚!”摊主抄起秤杆敲得小摊咚咚响:“不买东西站这儿碍脚,当我这是戏台子?”
沈知意蹲身捡拾滚到脚边的香包:“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
她慌忙将香包按花色重新挂好。
等她拾掇完毕,巷口早没了那两道身影。
沈知意将篮子重重搁在案上。
柳莹正擦拭着铜砚,见她如此戾气,不由得挑眉:“瞧这阵仗,可是抓药时遇上热闹事了?”
“别提了。”沈知意跌坐在椅子上,把今日跟踪韩家姑娘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
说到裙摆勾翻香料摊时,她难过道:“明明就差几步...若不是那摊主拦着,定能看清那戴帷帽的女子模样。”
柳莹“噗嗤“笑出声:“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咱们无往不利的沈大媒人,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
见沈知意脸色发沉,她忙敛了笑意。
伸手拍了拍对方:“莫气莫气。”
沈知意望着窗外,重重叹了口气:“本该顺藤摸瓜...”
“今日这般良机,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柳莹忽的凑近沈知意,眼眸一亮:“你说...咱们扮成小厮混进芳醉楼如何?”
“胡闹!”沈知意闻言一惊:“那是什么地方?亏你想得出...抛头露面不说,若被认出来...这风险莫不是太大了!”
“我的好媒人姐姐,”柳莹露出狡黠的笑:“那日探得孙公子与苏公子的龌龊事,还有老鸨嚼舌根说他们的那点子风流事儿...你当我是怎么听来的?”
沈知意望着眼前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仿佛头一回看见这张面孔似的...
“柳莹...你那日...莫不是是扮作男子混进了芳醉楼?”沈知意追问的声音发颤。
柳莹得意地挽起衣袖:“那是自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