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李大人向来看不对眼,怎的还请了他?”
沈知意仰首望着房梁:“宴席设在何处?”
“镇国府呢!”柳莹凑近她耳畔:“我还听那递话的说,只因侯爷夫妇近日去了庄子上,世子爷才敢这般折腾...”说着自己先笑弯了腰。
沈知意朝她虚晃了下,却掩不住眼角笑意:“他若真敢在宴席上耍什么花样,我可饶不了他!”
少女吹熄烛火。
他会应这帖子吗?
若不来,倒省了周旋的麻烦。可若真来了…沈知意翻了个身,又会不会对她有何误会?
窗外三更梆子声遥遥传来。
罢了,横竖是谢榕屿设的局,兵来将挡便是。
这般想着,意识渐渐沉下去。
朦胧中似见李承渊执其庚帖立在月下:
“此生若论合帖,我只合沈媒人的八字。”
沈知意退后半步:“李大人,你我...”
话未毕,手腕已被他攥住:“身份悬殊又如何?若不能与你并肩,这万里江山于我何用?”
眼前场景骤变...李承渊玄色朝服上骤然绣满龙纹,冕旒垂落间竟已是九五之尊。
正惊惶时,屏风后忽冲出个披发女子,此女子正是苏婉柔:“沈知意!你这贱婢敢抢我姻缘!”
她手中烛台带着火星砸来。
更有张斌从梁上跃下,铁链哗啦作响:“可还记得那日砸我的滋味?今日便叫你血债血偿!”
梦里男女的笑骂如毒藤缠上喉间。
沈知意踉跄后退,却撞入一具冰凉怀抱,抬头见李承渊龙袍染血,抬手抚过她眉心:“我护你...”
话音未落,他忽化作万千纸鹤纷飞...
苏婉柔的烛台已狠狠砸来——
“啊...!”沈知意虚声惊叫着。
柳莹立在床前,见沈知意被下的身子簌簌发颤,鬓边抹额已被冷汗浸得透湿。
“知意?莫不是魇着了?”
沈知意猛地睁开眼,干裂的唇瓣翕动着:“柳莹…我好渴…”
刚触到她额角,柳莹便像被烫着般缩回手:“呀!怎的这般烫人!”
她慌忙转身去倒茶。
待将茶汤吹凉喂到唇边,却见沈知意蹙眉摇头:“身上…像是被棍棒碾过般疼…”
“你且靠着软枕,我这就去请大夫!”柳莹将锦被往她肩头紧了紧,抬腿便往屋外跑。
沈知意只觉体内深处似有炭火翻涌,四肢百骸却浸在冰水里,意识模糊间顺着锦被滑落下来。
待再次睁眼时,却见自己肩头膝弯插满银亮细针。
“呀!知意,你醒了!”柳莹扑到床边。
沈知意想撑起身,却被针尾牵扯得倒抽凉气。
“大夫说你内里积寒已久,伤了肺腑...”
柳莹攥着她未扎针的手:“这是用金针渡穴逼寒气呢。你平日里好端端的,怎会受这般重的伤?”
沈知意望着身前人,摇头叹道:“许是我在青洲边界寻人的路上,遇着的那名刺客...”
“这伤是内功高手所为。”大夫捻着胡须将银针旋了半圈。
针头凝着的青气又深了几分:“绝非寻常拳脚功夫,内力透衣入脉,当是练了数年的硬功。”
沈知意偏头咳出几声,柳莹忙扶住其后背,触手处尽是滚烫的汗:“是哪个天杀的下这等狠手!为何要将你置于死地?”
“这事,与苏婉柔逃脱不了干系。”沈知意用帕子掩住唇:“只是不知她从何处寻来的江湖人...”
“并非是她,也许另有其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只见李承渊缓步而入。
沈知意惊得睁大了眼,撑着身子欲起:“李大人?你怎会在此…咳咳…”
“莫要乱动!”
李承渊疾步上前按住她肩头:“你伤势沉疴,动了真气恐要加剧。”
柳莹忽的往旁退了半步:“我去请韩大夫时,在街角撞见李大人...一时情急便说了你的伤势,不想大人竟也跟着过来了...”
沈知意望着李承渊,轻笑道:“我还道那日在织羽的药是神药呢...竟能让人忘了疼。”
“不过是暂且麻痹经脉罢了。”李承渊责备道:“你本该静养,却偏要跟着去水泉镇...”
“这几日车马劳顿,寒气入髓,才致伤势反复。”
这话音刚落,柳莹募地抽噎起来:“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随我们去水泉镇查那桩案子...”
“傻丫头哭什么。”
沈知意抬手欲替她拭泪,却被银针扯得一激灵。
韩大夫捻着银须轻叹一声,伸手搭在沈知意腕脉上:“亏得这二位来得及时,老夫赶到时你已昏厥在脚踏边。虽未伤及心脉,却也凶险...”
他扫过沈知意苍白的唇色:“你这身子骨自幼亏空,如今又伤了脾肺,瞧这脉象虚浮如游丝,怕是要吃上个把月的药才行。”
沈知意强撑着扯出抹笑。
见柳莹在旁听得眼眶发红,便打趣道:“不过是些汤药,很快便会喝惯了的。有劳大夫费心。”
又忽而抬眸问道:“对了大夫,令爱近来安好?前几日听闻孙家公子...”
话未毕便见韩大夫的银须发颤。
“好?自然是好的!”
“那丫头犟得像头牛,竟说什么'好女不嫁二夫'!”
他顿了顿:“倒是我...她这出和离倒是让我这个做爹的颜面险些荡然无存...!”喉间似被什么堵住,只化作声长长的叹息。
沈知意轻声道:“大夫莫忧。待姑娘心绪平复些,我定寻个品性端方的公子,亲自将庚帖送到府上。”
韩大夫眸光一闪:“沈媒人此话当真?”
说罢忙抬手拂袖,似是要拭去额角虚汗。
沈知意浅笑道:“韩大夫只管放心。”
韩大夫应声收回银针,在沈知意腕脉上又探了探,才转身到桌前写药方。
抬眸道:“哪位可随老夫去医馆抓药?这方子恐需得现磨。”
“我去!”柳莹抢在李承渊开口前福了福身:“还请李大人替我照看知意,我去去就回。”
言罢,抓起空包袱跟在韩大夫身后。
沈知意望着柳莹离去的背影,忆起上次昏迷时,也是她守在榻前。
这丫头平日里性格虽稍显内向,可偏生在照料人时最是细心。
现下屋内只剩二人。
沈知意瞧着李承渊僵在那里的模样,忽想起昨夜梦里他穿龙袍的样子,耳根不由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