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
谢榕屿蜷在锦垫上,忽的凑近谢二小姐耳畔:“若小知意真是织羽公主,怕是逃不过和亲的命数…爹爹连你与王子殿下的婚事都百般阻挠,又怎会容我将她娶进谢家?”
此刻眼底尽是焦虑。
谢二小姐凤眼斜睨:“没出息的!先管好你自己罢!”
谢榕屿忽又拧着眉转向另一侧,玉骨扇戳了戳车壁:“为何他竟也在这马车上?”
李承渊斜倚锦垫,目似瞑、意暇甚,恍若没听见这声嘟囔。
沈知意掩唇轻笑:“世子宅心仁厚,不过搭个便车,何苦摆这副小兽护食的模样?”
话音未落,便见谢榕屿耳尖骤红。
这傻子,便是被人唤作“青洲二哈”也能笑出小梨涡来。
李承渊忽而睁眼:“聒噪。”尾音淡淡扬起。
“原以为青洲与织羽相隔千里,需得在马车上摇晃个日夜,倒不想这般近便。”
沈知意摩挲着车帘,眼尾余光瞥见李承渊轻阖的眼睑,故意将话头抛向谢榕屿。
那厢谢榕屿闻言忽的坐直:“那是自然!想当年前摄政王铁骑踏至织羽边境时,连营火都能映红半边天...”话音骤止,忙不迭用扇子遮住半张脸。
李承渊依旧闭目养神,指节却在袖中轻轻叩了叩膝头。
谢二小姐忽而握住沈知意的手:“知意可曾想过…与织羽国王后相认?”
沈知意垂眸,半响才轻声叹道:“像团乱麻似的…若她只是巷口浣衣的阿婆,我此刻怕是已扑进她怀里哭了。”
“乱麻便慢慢理。”
沈知意抬眸轻笑:“你放心,我断不会因私废公。待回到官媒署,便亲自去替你和王子殿下…”
“打住!”谢二小姐急得拍响车壁:“本姑娘好端端安慰你,怎的又扯到那些?莫不是成心要看我脸红?”
沈知意见状忽地展颜,指尖比了个认错的手势:“是我错了...改日请二小姐去‘醉仙居’吃冰镇甜酪,权当赔罪如何?”
谢榕屿忽的倾身向前:“小知意,纵你是九天玄女下凡,本世子这颗心也只装得下你…”
话音未落,忽觉靴底一痛。
李承渊不知何时将皂靴压在他足面上,偏偏面上还作闲散模样。
“痛痛痛!”谢榕屿跳脚欲挣,却被那力道压得死死的,玉骨扇狠狠敲在李承渊膝头:“摄政王竟行此等阴诡之事,传出去不怕损了清誉?”
李承渊懒懒抬眸:“清誉?是不慎踩了世子的脚更损清誉,还是谢小公子放着满京贵女不追,偏要对区区七品官媒嘘寒问暖更叫人惊诧?”
“什么‘区区’?”沈知意闻言冷笑:“李大人这官威,莫不是想压死我这‘普通小女子’?”
说着便将脸偏至一侧。
谢榕屿忙不迭点头如捣蒜:“正是!小知意蕙质兰心,岂是你这榆木脑袋能懂的?”
李承渊正要反驳,却见谢二小姐拍手叫好:“妙极妙极!再吵得凶些,本姑娘可要叫人上瓜子了!”
“你…!闭嘴!”三人异口同声瞪向她。
沈知意眼尾还凝着薄怒,谢榕屿揉着脚踝直吸气,连李承渊耳尖都泛着薄红。
“好好好,本小姐闭嘴!”
谢二小姐忙用绢帕挡住笑意。却在瞥见车窗外的城墙时,忽而指着城门笑出声:“瞧!到了到了!”
李承渊率先掀帘下车。
沈知意因后背伤势未愈,被李承渊亲自扶下马车。
刚要迈上衙署台阶,谢榕屿已领着谢二小姐抢先进了门,声如洪钟地朝里间嚷道:“媒官大人且慢动怒!我等替知意姑娘撑腰来了!”
那架势,倒像是要上公堂打官司。
姜筱与舒姝躲在廊柱后,她们瞧着沈知意被众人簇拥的模样,只觉喉间似塞了酸梅。
温钰扶着沈知意绕过照壁,刚推开寝室木门,便见一道素色人影立床前拾掇。
沈知意忽而轻唤:“柳莹?”
少女闻声转身。她眸中骤亮,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却在抱住沈知意的刹那,听得对方倒抽冷气。
“你…可是受伤了?”柳莹慌忙松手,目光落在沈知意苍白的脸色上。
温钰淡声道:“后背有伤,你且扶她进屋坐下。”
柳莹从温钰手中接过沈知意,轻揽住她腰间,生怕触到伤处。
待她坐定,才轻声问道:“究竟遭了什么难?怎的平白受了伤?”
沈知意将近日经历拣紧要的说了,唯独隐去焦芸睇的血海深仇,以及自己那半枚双鱼佩的来历。
柳莹听得眸光骤亮:“如此说来,李大人的母妃…竟真的还在人世?”
沈知意颔首:“虽隔了十载光阴,可娘娘依旧皎若松雪,半点不似历经沧桑的人。”
“织羽国的水土果然养人。”柳莹惊叹着替她添了盏茉莉茶,忽而眼珠一转,笑意爬上眉梢:“不过最叫我佩服的还是你!竟能借着贸易节的由头帮李大人寻人!那贸易节可好玩?”
沈知意执起茶盏轻抿,忽而幽幽一叹:“比庙会更胜几分!只可惜…竟未见到王怀瑾与陈景元的身影。”
“莫不是那二人并未赴会?”
“说起来,你为何连一封书信都不曾寄与我?”沈知意忽而转过话头。
柳莹正欲端茶的手猛地顿住:“我…”
“可是有事瞒我?”沈知意捉住她手腕,索性拉着她在床沿坐下,“咱们姐妹情深一场,怎的如今生分起来?”
柳莹募地起身,忽而长叹:“实不相瞒,自我归家后,便被家务琐事所困…竟将寄信一事抛至脑后,你且莫要恼我...”
沈知意目光灼灼:“究竟是何等事,竟将你困得这般紧?”
柳莹垂眸,良久才轻声开口:“我从未与你提过,家母年轻时原是镇上的红媒。当年替富商家庶女说亲,不想竟因一桩陈年旧事,惹来无端纷争…”
日影透过窗棂,在柳莹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那富商有一子,虽是嫡出,却因隐疾难承子嗣。是以富商择婿时唯有一念:不求与庶女八字相合,但若能与全家命格相辅,助他生意兴隆,便是寒门子息亦无妨。家母千挑万选,终寻得个八字极合的穷书生入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