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的怒吼突然卡在喉咙里。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左臂莲印中渗出的金血正在倒流——那些血液沿着锁链逆行而上，反而将他自己缠绕成茧。
柳青萝的金袍无风自动，她踏着记忆汇成的灯油走来，每步都在青铜灯盏上激起涟漪。涟漪中浮现的画面让江妄瞳孔骤缩：那是更早的、连他自己都遗忘的记忆。
\"您总说九世同悲...\"柳青萝的指尖轻触灯芯，三百弟子突然齐声接道：\"却忘了第一世您跪在忘川畔的样子。\"
灯油剧烈翻涌，映出江妄还是普通修士时的场景。年轻的修士抱着盏残灯跪在血泊里，怀中是浑身经脉尽断的师妹。他左臂刚刻好的九瓣莲印正在渗血，血滴在残灯上竟让灯芯短暂复燃。
\"原来...这才是最初的转生灯？\"执事长老的虚影在灯油中显现。他此刻才明白，江妄后来所有的炼器术，都是在复现这个意外——当他的血与师妹残魂共鸣时，确实引发了某种逆转生死的奇迹。
江妄的残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闭嘴！那根本不是...\"九条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竟从内部浮现出细密的血色符文——与柳青萝心口曾经的血铃印记一模一样。
\"您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包括您自己的。\"柳青萝双手结印，三百弟子的虚影同时抬手，每个人指尖都牵出一缕金线。当金线汇入灯芯时，青铜灯盏内壁浮现出更多被掩盖的真相：
第一世末，江妄确实用秘法保住了师妹魂魄。但当师妹在第二世苏醒时，看到的却是江妄正在活剥另一个修士的魂魄——他痴迷于复现那晚的血脉共鸣，却再也没成功过。
\"所以从第二世开始...\"一名女弟子颤抖着指向画面，\"宗主就不断被...\"
画面中的江妄左臂莲印突然暴起，将师妹再度炼成灯芯。这次他在灯上刻下了\"九世同悲\"的咒文，却没注意到有滴泪混入灯油——那滴泪正来自刚刚苏醒的师妹。
柳青萝忽然将手伸进自己心口，挖出团跳动的金色火焰。火焰中清晰可见九枚血铃虚影，每枚铃铛的舌芯都是滴凝固的泪。
\"您看，转生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她将金焰举到江妄面前，三百弟子同时掐诀。青铜灯盏突然翻转，所有人瞬间站在了灯芯位置——而江妄被倒悬在灯油里，那些记忆碎片正疯狂涌入他的七窍。
江妄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他的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每个鼓包都浮现出张扭曲的人脸——那是三百世来所有被他炼化的魂魄。最恐怖的是，这些人脸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师兄，回头看看忘川畔的月光。\"
柳青萝的金袍突然褪去颜色。当素白袍角完全显形时，整个青铜灯盏内响起了清越的铃音。三百枚血铃虚影从她心口飞出，在江妄周围摆成朵巨大的九瓣莲——每片花瓣都由弟子们的本命魂火凝聚而成。
\"九幽冥典真正的最终章...\"柳青萝的白袍染上灯油的金色，她伸手按住江妄天灵盖，\"叫做同归。\"
莲形大阵轰然收缩。江妄的身体像琉璃般出现裂纹，每个裂缝里都透出刺目的金光。当光芒达到顶峰时，所有人突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悬在众人头顶的青铜灯盏竟然裂开了道缝隙，真实的月光从裂缝中洒落。
\"这是...忘川的月光？\"执事长老仰头望去。透过裂缝可见夜空悬着轮蓝月，月光照到的弟子们开始陆续消失——他们的身体化作光点，朝着月亮方向飘去。
柳青萝站在最后一道月光里，手中的青玉令牌已经完全拼合。令牌中央浮现出完整的\"忘\"字，只是这次字的笔画是由流动的月光构成。
江妄此刻只剩道模糊的影子。他挣扎着伸手想抓月光，却见柳青萝突然捏碎令牌。月光凝成的\"忘\"字爆开，化作漫天星辉笼罩全场。
\"您教我的最后一课...\"星辉中传来柳青萝的叹息，\"大梦醒时，方见真月。\"
当星辉散尽时，三百弟子同时睁眼。他们站在真实的忘川岸边，脚下是随风摇曳的白菊。夜空中蓝月如洗，映照着河面上漂浮的青铜灯盏残骸——那些残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金沙，沉入忘川水底。
执事长老摸向耳后，铃铛印记已变成朵小小的白菊。他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环顾四周：\"宗主呢？\"
回答他的是忘川突然掀起的浪涛。河水中央升起盏完整的青铜灯，灯芯处跳动着金红色的火焰。火光中隐约可见两个相拥的人影，较矮的那个正伸手去够灯罩上刻着的九瓣莲。
\"师父——！\"年轻弟子们的惊呼声中，青铜灯突然炸开。无数光点升腾而起，在月光下凝成新的碑文：
那碑文起初如流沙般变幻不定，最终定格成三行闪着幽蓝光芒的字迹。执事长老踉跄着上前，白菊印记突然发烫，那些字便自动映现在他眼底：
「第一世江妄剜心作灯油」
「第九世柳青萝焚魂续灯芯」
「未竟的第十世诸君且观忘川月」
河面忽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众人低头看去，一盏巴掌大的青铜灯正随波漂来，灯芯上跳动着微弱的金焰。年轻弟子刚要伸手去捞，那灯却自己跃出水面，悬停在每个人眼前三寸之处。
三百盏青铜灯的虚影同时在众人瞳孔中亮起。每盏灯里都浮动着不同的记忆片段——有江妄跪在暴雨里雕刻莲印的，有柳青萝在藏书阁翻找禁术的，更多的是三百弟子各自在轮回中与宗主擦肩而过的画面。
\"原来我们...\"执事长老摸到满脸冰凉的泪水，\"每一世都见过啊。\"
忘川对岸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白光。那些光点聚成一条浮桥，桥上站着个穿素白长袍的身影。柳青萝的金色火焰不知何时已变成纯白，此刻正从她心口蔓延到整座桥上。
江妄的影子突然在桥头凝实。他左臂的莲印正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陈年的疤痕。当最后一瓣莲花坠入忘川时，他突然转身对三百弟子深深作揖——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宗主行如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