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三点，周处长的办公室。
我手里拿着一份厚达二十五页的报告，站在周处长那张贴满红头文件的破旧办公桌前。
这份报告我写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后还要继续完善，几乎没怎么睡过安稳觉。
报告的题目是《建立跨境资金流向大数据监控网络的可行性研究》。
虽然大数据在2013年还是个相对前沿的概念，但凭借我在国际金融市场多年的经验，我深知这套系统一旦建立，将对打击跨国洗钱犯罪产生革命性的影响。
周处长正在和几个科长开会，桌上摆着几个搪瓷茶缸，里面泡着劣质茶叶。
他们在讨论什么\"年终考核\"和\"明年指标\"，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官场特有的套话。
看到我进来，周处长头都没抬，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林天锋啊，有事等会儿再说，现在开会呢，别没眼色。\"
我在门口站了足足十分钟，看着他们讨论那些毫无意义的数字游戏。
我想起在迪拜总部时，每次会议都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每个人都在为真正的目标而努力。
而这里，所有的会议都像是在演戏。
\"周处长，这是您上周要的那份技术报告。\"我把文件轻轻放在他桌子边缘。
\"关于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打击金融犯罪的建议。\"
\"现代信息技术？\"坐在旁边的信息科张科长嗤笑一声，茶缸在他手里晃了晃。
\"咱们这里连个像样的打印机都没有，还搞什么现代技术。\"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笑了，那种笑声让我感到脸上发烫。
周处长这才抬起头，用一种审视垃圾的眼神瞥了一眼报告封面，然后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
我看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对里面的专业内容完全看不懂。
\"大数据？跨境监控？\"他念着这些词，语调里带着明显的不屑。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听着就不靠谱。\"
\"这是通过分析大量金融交易数据，发现异常资金流向的技术，\"我耐心解释。
\"可以有效追踪洗钱活动的资金链条......\"
\"停停停。\"周处长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报告举起来在空中晃了晃。
\"林天锋同志，你这是在写天方夜谭吗？''
''什么大数据，什么跨境监控，听起来就像科幻电影。\"
坐在一旁的几个科长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说：\"就是，还以为自己是美国FbI呢。\"
\"周处长，这套系统的核心理论已经在国外开始验证了，\"我努力保持冷静。
\"欧盟的反洗钱部门和美国财政部都在研究类似的方案......\"
\"美国？欧盟？\"周处长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茶缸在他手中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林天锋同志，你搞清楚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华夏，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是你以前鬼混的那个资本主义世界！\"
他猛地站起身，拿着我的报告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很重，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然后他突然转身，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我。
\"你们这些从外面回来的，总觉得自己见多识广，看不起我们这些'土包子'。''
''但我告诉你，这里是华夏，有华夏的规矩，有华夏的实际情况！\"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静静地看着这场\"教育大会\"。
我能感受到他们眼中的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兴奋。
\"我们是国家安全部门，要的是实用的、可靠的、经过实践检验的方法！\"周处长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是你这些从洋人那里学来的花哨玩意儿！''
''什么狗屁大数据，连个具体怎么操作都说不清楚！\"
他走到垃圾桶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报告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撕成两半。
\"哗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看着那二十五页纸在空中飞舞，就像看着自己的专业尊严被撕成碎片。
\"啪！\"
报告的残骸落在垃圾桶里，和一些用过的纸巾、烟蒂混在一起。
我的一个星期心血，就这样和垃圾为伍。
\"林天锋同志，我希望你能端正态度，脚踏实地！\"
周处长拍了拍手，就像刚才撕的是废纸，而不是凝聚着专业知识的研究报告。
\"不要总想着搞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们需要的是老老实实干活的人，不是爱做白日梦的书呆子！\"
我站在那里，看着垃圾桶里我的报告残骸，感到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保持表面的平静，声音有些沙哑：\"我明白了，周处长。\"
\"好，那你先回去吧。\"周处长重新坐下，端起茶缸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
\"记住，多学学老同志的实干精神，别总想着标新立异。''
''在这个单位，踏踏实实比什么都重要。\"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窃笑声，以及\"这些海归就是不接地气\"这样的评论。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后背上。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
这不仅仅是对我个人的侮辱，更是对专业精神的践踏，对创新思维的扼杀。
回到我们的办公室，我把门重重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王胖子正在处理一堆车辆维修单据，看到我的脸色，立即放下手中的笔。
\"小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包括周处长撕报告的细节。
话还没说完，王胖子就蹭地站了起来：\"他妈的，这个王八蛋！老子真想冲过去揍他一顿！\"
\"然后呢？\"我苦笑一声，\"然后我们全部被开除，失去最后的合法身份？还是被送进监狱？\"
刘瘦子摘下眼镜，用手帕使劲擦着镜片，动作比平时急躁了很多。
\"大数据金融监控我也研究过，你的方案很有前瞻性，技术路线完全可行。''
''但是在这种地方......\"
\"在这种地方，专业性就是原罪，创新就是异端。\"
花蕊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他们要的不是能解决问题的人，而是听话的木偶。\"
默哥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听完我们的对话后，他缓缓开口：\"小锋，我们还要在这里忍多久？\"
这个问题让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外面开始刮风了，老旧的窗框发出呜呜的响声。
我们已经在这个牢笼里忍了整整一个月。
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工作，忍受着那些自以为是的批评和刁难。
我想起刘瘦子告诉我们的秘密，十亿美金的\"诺亚方舟\"。
那是我们重新开始的希望，也是我们忍耐下去的唯一理由。
\"再忍忍。\"我最终说道，但连我自己都能听出声音中的不确定。
\"时机还没到。\"
王胖子一拳砸在桌子上：\"可是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这些孙子逼疯的！\"
我知道他说得对。
我们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了。
再这样下去，不用周处长动手，我们自己就会彻底崩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