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天边泛白。我踩着河内老城湿滑的石板路,汗水浸透了背心。
空气中弥漫着鱼露和霉变的味道,两旁殖民时期留下的黄墙楼房斑驳剥落,仿佛一排排疲惫的老人。
\"国际青年旅社\"的招牌只剩半截,挂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摇摇欲坠。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迎面扑来。
柜台后面蹲着个越南姑娘,嘴里嚼着槟榔,手指翻动着本掉页的杂志。
\"有人找过我吗?杨小姐。\"我操着半生不熟的越南语问道。
姑娘抬头瞥了我一眼,眼神浑浊,脸上痘坑累累。她咕哝了句脏话,低头在柜台下摸索半天,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拍在桌上:\"拿走,别烦我。\"
信封上没名字,只有边角一个不起眼的墨点——是我们的暗号。
老千都有\"点子\",表叔教的第一课:留记号,但别让外行看出来。
我摸出两万越南盾塞给那姑娘:\"谁留的?\"
\"女的,短头发,眼神狠。\"她抓起钱塞进胸口,\"昨天来的,态度臭得很。\"
出门后我没急着拆信,径直走向人声鼎沸的早市。在卖水果的小摊前装模作样挑了会儿菠萝,余光扫视四周。确认没人跟踪,钻进一家露天厕所的隔间,这才撕开信封。
里面是张公交票大小的纸条,蚂蚁般的小字:老城区,草鞋巷十七号,明晚七点,听涛阁,敲三长两短。
\"这回有戏了。\"我嘴里嘟囔着,牢记内容,然后点燃一根红塔山,把纸条烧成灰,冲进便池。
回到住处,门锁完好,我进门前在门框上贴的一根头发还在原位。屋里闷热得像蒸笼,电扇嘎吱作响,吹出一股发霉的热风。
老式诺基亚丢在床上,没电了,充电器坏了一半,得用橡皮筋固定才能充上。
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霉的水迹发呆。想起江门那家鱼馆里的事,花蕊曾扛着三个醉鬼的纠缠,面不改色地完成那一把\"金蝉脱壳\",拿走了赌场老板的钱包和房卡。
当时我还嘲笑她下手太轻,她却冷冷回了句:\"鱼,要养得肥了再捞。\"
这是行话,意思是别急着收网,等猎物更大才动手。
第二天黄昏前,我洗了个冷水澡,刮净胡子,换上干净但旧得发白的衬衫。鞋底藏了把飞刀,腰带暗袋塞进三卷钱,内外两层,防身和应急。
\"家伙\"绑在右小腿,好拔不露痕。这是出门标配,表叔的规矩。
傍晚六点半,我踏上了去老城区的路。先坐破旧公交,然后换三轮车,最后走上半里。一路换了四次\"眼镜\"——换帽子、换外套、戴墨镜再摘掉——就算有人跟踪也早甩得一干二净。
草鞋巷是个名不副实的地方,窄得连辆三轮车都转不了弯,两边净是些低矮的二层小楼,大门紧锁,铁栏杆锈迹斑斑,大多贴着过期的招工启事和霓虹灯广告。
十七号在巷子最深处,门牌歪歪扭扭挂在一扇掉漆的铁门上。门前堆着几筐烂菜叶和啤酒瓶,一只瘦骨嶙峋的花猫懒洋洋地趴在上面打盹。
我在对面墙角站了五分钟,看了几遍表,确认时间无误,周围没埋伏。七点整,我走到门前,抬手敲门:三长两短。
门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是一连串越南话,听不太懂,大意是\"谁啊\"。
\"风雨故人来。\"我压低声音。
门开了条缝,黑洞洞的枪口抵在我胸口:\"往后退三步,脱鞋,手举过头顶。\"花蕊的声音冷得像冰,染了股子越南口音。
我照做,双手举过头顶,退到墙边。门开得更大些,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扯住我衣领将我拽进屋内,门随即关上,落锁,还挂上了门栓。
屋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帘缝透进一线路灯的黄光。枪口顶着我后腰:\"站着别动,裤腿卷起来。\"
我弯腰卷起裤腿,露出绑在小腿上的匣子枪。她一把抽走,顺便摸出我腰上的飞刀。
\"左脚还有一把。\"我主动交代。
她冷笑一声,拍了拍我的脚踝:\"早摸出来了。\"
\"红色粉底,秋季大热。\"我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黑暗中,她手一抖:\"谁教你的?\"
\"你自己,在腾冲那晚上。\"这是只有我们知道的暗语。
枪放下了,但她退开几步,保持警惕:\"打开电灯,慢点。\"
灯亮起来,昏黄的光线下,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样子,心猛地一抽。
花蕊比半年前瘦了至少二十斤,脸颊深陷,眼窝四周带着青黑,嘴唇干裂。
原本及肩的黑发剃成了不足一寸的短发,有几处明显是自己动的剪子,参差不齐。
右眉角多了道疤,凹凸不平,像是被烟头烫的。
身上套着肥大的迷彩夹克,袖口卷了几道也盖不住她细得吓人的手腕。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警惕中透着防备。
\"你瘦了。\"她冷冷地说,声音沙哑得不像从前。
\"你也是。\"喉咙发紧,我想靠近,但她肢体语言明确拒绝。
花蕊倚在墙边,始终保持着能随时开枪的姿势:\"坐那边。\"她指了指对面的木凳。
我照做,目光扫视这个安全屋——大概十来平米,家具破旧不堪,墙皮剥落,窗户用报纸糊着,角落堆着几个背包和两箱矿泉水。
门边放着个旅行袋,拉链半开,露出几本假护照和一沓越南盾。
\"默哥怎么样了?\"花蕊问,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正在找他。\"我如实回答,\"有线索指向一个叫黑石的电诈园区。\"
\"不用找了,他在那。\"花蕊转身走向角落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个塑料文件袋,扔在桌上,\"自己看。\"
翻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黑白照片,模糊不清。透过铁栅栏能看到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身影蜷在角落,虽然只能看到半张侧脸,但那轮廓——绝对是默哥。
\"这是...\"
\"上个月拍的。\"花蕊走到窗边,掀起报纸的一角,观察外面的动静,\"他们在他手腕上装了'海龙',泰国佬的新玩意,一种控制器,能定位,能放药。人跑不了。\"
\"你怎么会有这些?\"我问,心脏狂跳。
花蕊转过身,冷笑一声:\"因为我也差点变成笼子里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