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越看越有意思)
徐峰其实刚才已经想到,只不过是还没有确认罢了。
经这一确认,徐峰急忙叫道:“原来是大娘啊,我就是王大夫口中的那个外乡人。”
老人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角,声音沙哑地说道:“听王大夫说,豆包跟了你,我今儿个特意过来瞧瞧。”
她蹲下身,颤抖的手轻抚着大黄——也就是她口中的“豆包”——的脊背,“这倔狗啊,当初怎么哄都不肯回家,在这荒山野岭守着这死鬼,一守就是快三年……”
她直起身子,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徐峰:“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时,我还不信哩!这几年,打豆包主意的人可不少。”
老人突然冷笑一声,“这狗精着呢,后来野性越来越大,任谁都近不得身。就连我们这些往日喂过它的老熟人,也只能远远望上一眼。”
说着,她突然凑近一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峰:“我原想着,一个外乡人凭啥能让豆包亲近?莫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攥住拐杖,指节发白。
徐峰注意到,在他身后,大黄的耳朵已经警觉地竖起,但并没有表现出敌意。
三只小狗崽倒是欢快地围着老人打转,其中一只还咬住了她打着补丁的裤脚轻轻拉扯。
徐峰连忙摆手解释:“大娘,我真没使什么手段。我就在那边两道山梁外的草甸子边上搭了个地窨子住着。”他指了指东南方向。
“那天豆包自己带着伤跑到我那,正好前一日我套了只狍子,就把内脏喂了它。没想到第二天它竟领着四只狗崽找上门来……”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可惜发现时已经有一只狗崽不行了,就剩下这三个小家伙。”
山风卷着枯叶在坟前打转,老人静静地听完徐峰的讲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释然的神色:“罢了,不用多说了。”
她摆摆手,拐杖在泥土上戳出几个小坑,“没牵没捆的,豆包能这么乖顺地跟着你,我老婆子看得出。”
她弯腰摸了摸最小的那只狗崽,小家伙立刻亲昵地舔着她的手指。“王大夫来瞧过两回了,这些我都晓得。”
老人直起身,浑浊的眼里闪着光,“豆包身上的疥疮也好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这是条好狗啊!能跟了你这样的主人,我……”声音哽咽了一下,“我替那死鬼放心了。”
大黄似乎听懂了这番话,突然“汪”地叫了一声,尾巴在地上扫起一阵尘土。
三只小狗崽也跟着活泼了起来,寂静的山林间顿时充满了生气。
老人望着这一幕,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徐峰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妇人佝偻的背影。
山风卷起她灰白的发丝,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拐杖。
她对着坟堆自言自语的模样,让这林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格外凄凉。
“横死之人啊……”老妇人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连屯子都进不得,祖坟也入不了。人人都喊他刘三炮,叫得多威风……”
她突然用拐杖重重戳了下地面,“可到头来呢?还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荒山野岭!”
徐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看见大黄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三只小狗崽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全都安静地趴在了地上。
老妇人突然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峰:“死鬼啊……”她的声音忽然轻得像耳语,“这下你该安心了吧?豆包找了个好主人……”
枯瘦的手指指向徐峰,“这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一阵山风猛地刮过,坟头的冥纸哗啦啦作响。
徐峰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荒山野岭的,换作谁听到这话,也觉得瘆得慌。
他看见大黄突然站起身,慢慢走到坟前,轻轻嗅了嗅那块松木墓碑,然后回头望向他,眼神竟是出奇的平静。
老妇人突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罢了罢了……”她摆摆手,拄着拐杖慢慢往林子走去,“豆包就托付给你了……”
徐峰虽然此刻心里直打鼓,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大娘,我听说……之前您家里曾经想过要把豆包卖掉……”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妇人的神色,“现在豆包既然跟了我,不如就当是我买下了它。您看……需要多少钱?您尽管开口。只是……”
他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口袋,“我现在手头不太宽裕,可能要等以后攒够了钱,再给您送来。您看这样行吗?”
他说这番话时,脑海里浮现出王德民曾经告诉他的话——自从刘三炮去世后,这户人家的日子就过得相当艰难。
虽然豆包在外流浪了将近三年,但名义上终究还是他们家的狗。
徐峰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给些补偿,这样自己心里才能踏实。
妇人听完,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轻轻摆了摆手:“小伙子,别跟我提钱不钱的。要是真打算卖,我早就把它卖了。”
她望向刘山峰的坟堆,眼神忽然变得深远,“这大概……就是我家那个死鬼在天之灵的安排吧。”
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豆包既然愿意跟着你,那就是你们的缘分。就冲你刚才那一跪……”
她指了指地上还未干透的泪痕,“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这世上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衡量的。
我虽然是个没有啥文化的人,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俺家那口子活着的时候,也是这个脾性。”
她弯下腰,轻轻抚摸着豆包的头。
豆包温顺地蹭着她的手,眼睛里闪着湿润的光。
妇人端详了许久,才直起身来对徐峰说:“只要你好好待它,比给我金山银山都强。”
徐峰听完这番话,只觉得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他原以为要费尽口舌,甚至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深明大义。
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的妇人,不仅通情达理,更有着常人难及的情义和胸襟。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豆包会是那样一条忠勇仁义的好狗——正是因为生长在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家啊。
“谢谢大娘!”徐峰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发颤。
他感觉眼眶又湿润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感动。
从这一刻起,徐峰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带着豆包都不会再有人指手画脚了。
它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刘三炮家的狗”,而是真正属于他的伙伴。
这份踏实感让他心里暖融融的,仿佛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许多。
“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妇人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哪怕你是外乡人,可豆包既然跟了你,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刘三炮的坟茔,深深地望了一眼,像是无声地告诉地下的丈夫——豆包有了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