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大变局之后的第十年，叶清风站在明理学院最高的建筑“观星台”上，俯瞰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空气不一样了。
这并非心理作用。作为江南叶家的传人，林青阳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他能清晰地“看”到，天地间的“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浓郁，如同奔涌不息的暗流，无声地冲刷着世间万物。普通人或许只是觉得这些年天气更极端，情绪更容易波动，但在叶清风这样的玄术师眼中，整个世界都被重新上了一层底色。
这是师父林青阳用生命换来的新时代。一个灵性觉醒，万物显露本相的时代。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院长。”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叶清风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谁，学院里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名叫陆川，一个在大变局后出生的孩子。这些新一代，生来就能感知到气的流动，就像普通人能感知到风。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
“教材上的问题，想通了？”叶清风淡淡地问。
陆川走到他身边，视线也投向远方，语气里带着困惑：“想不通。第九版《玉匣心法》里说，‘天人感应，应在心，而非在形’。但教育部新颁布的《传统文化量化考评纲要》里，要求我们精确计算出‘吉时’对商业项目成功率的具体影响百分比，误差不能超过正负五个点。这……怎么算？”
这个问题让叶清
风的眉心微微一蹙。
这就是他现在每天都要面对的现实。
师父林青阳离世后，他和谢雨晴以及其他核心弟子，遵其遗愿，将明理堂扩建为明理学院。学院的发展超乎想象，尤其是在大变局之后，社会对传统智慧的需求呈井喷式增长。最终，在官方支持下，命理学被正式纳入高等教育体系，成为一门显学。
荣耀的背后，是枷锁。
“量化……”叶清风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他们想给风定罪，想给水称重。他们什么都想塞进一个盒子里，贴上标签，然后宣布自己已经理解了一切。”
“那我们该怎么办？”陆川的声音里透着焦虑，“下个月就是全国统考，这道题占十五分。”
“该怎么办？”叶清-风转过身，终于正视这个年轻人。陆川的眼眸清澈，但身上那股属于修行者的灵光，却被一层若有若无的灰色焦虑所笼罩。这是被规则束缚的痕迹。
“你想及格，就按照书上给的公式去套。你想得高分，就把公式运用得更熟练。你想毕业，就写一篇歌颂《考评纲要》的论文。”
叶清风的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刻薄。
陆川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梗着脖子，反驳道：“我来明理学院，不是为了及格和毕业！我是想学师公林青阳真正的本事！”
“真正的本事？”叶清风向前一步，逼视着他，“真正的本事，就是看透这些狗屁规则，然后决定是利用它，还是砸了它。”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陆川的心上。
陆川呆立当场，似乎在消化这句颠覆他认知的话。
叶清风没再理他，径直走向电梯。他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位更难缠的人物在等着他。
教育部督导组的副组长，一个姓王的女人，四五十岁年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身上没有修行者的灵光，只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官气”，像一堵墙，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叶院长。”王副组长推了推眼镜，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我们这次来，是带着诚意的。国家希望将明理学院的成功经验推广到全国，建立统一的标准化教学体系。这是荣誉，也是责任。”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叶清风却听出了潜台词。
统一，意味着削平棱角。
标准化，意味着扼杀灵性。
“王组长，”叶清风坐到她对面，亲自为她续上热水，“命理之学，核心在一个‘活’字。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因地而制宜。一旦标准化，就成了刻舟求剑，学到最后，不过是一堆死知识。”
“叶院长，你这是保守思想。”王副组长的语气严厉起来，“任何一门学科，想要发展，就必须规范化。你们现在这种师徒传承的模式，很危险。如果老师心术不正，教出来的学生会危害社会。如果老师水平有限，又会耽误人才。标准化，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国家好。”
叶清风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想起了师父。
师父当年面对“逆命阁”，面对舆论的口诛笔伐，何曾退缩过？他总是能用最直接、最莽撞，却也最有效的方式，打破一切困局。
一股压抑许久的血性，从叶清风心底涌起。
他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扯皮和妥协。
“王组长，讲道理是讲不通了。”叶清风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们换个方式沟通，怎么样？”
王副组长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什么方式？”
“实践。”叶清风身体前倾，双眼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你们不是要看量化结果吗？我给你们看。三天后，城南新区的‘双子星’大厦要举办一场国际金融论坛。届时，全球上百家顶尖资本会齐聚一堂。我们会让学院的学生，在不进入大厦内部、不与任何人接触的前提下，只用风水阵法，将大厦周围的人流密度，在指定时间内提升百分之三十。全程由你们的设备监控，数据由你们的人分析。做到了，你们收回那个《考评纲要》。做不到，明理学院上下，任由你们处置。”
疯了。
这是王副组长脑中唯一的念头。
在城市核心区，对一个正在举办国际活动的地标建筑搞这种“实验”？这已经不是学术问题，这是在挑战公共安全秩序！
她几乎要当场拍案而起，可当她对上叶清风的眼神时，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那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心。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正透过这个年轻的院长散发出来。
“你……你这是在赌博！”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叶清风靠回椅背，神情恢复了平静，“我从不赌。因为师父教过我，真正的命理师，只在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出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王组长，你可以回去和你的上级商量。我的提议，有效期二十四小时。”
他下了逐客令。
王副组长脸色铁青地离开了。她需要立刻上报，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职权范围。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叶清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方才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瓦解，一丝疲惫爬上眉梢。他知道自己刚才有多“莽”，这几乎是把整个学院的命运都押了上去。
可他别无选择。
他不能让师父用生命守护的东西，最后变成一纸毫无生气的考纲。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谢雨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果决：“我听说了。你疯了？”
“还没。”
“需要多少钱？”她问得很直接。
“钱解决不了。需要人，需要时机，还需要一点运气。”
“运气？”电话那头的谢雨晴轻笑一声，“林青阳的弟子，会需要运气这种东西？”
一句话，让叶清风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是啊，他们是林青阳的弟子。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他问。
“放心，双子星大厦的安保系统、人流监控、能源供给数据，我都能拿到实时接口。只要你们的阵法起效，我能第一时间用他们看得懂的图表展示出来。”谢雨晴顿了顿，又说，“清风，放手去做。就算输了，大不了我把谢氏集团卖了，再给你盖个新的明理学院。”
叶清风心中一暖。这么多年，她始终是那个最坚定的后盾。
挂了电话，他感觉胸中的郁结之气消散大半。他开始在脑中推演整个计划的细节，从布阵的人员，到启动的时辰，再到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他的助理，一个同样毕业于明理学院的年轻人。助理的脸色有些古怪，怀里抱着一个半米见方的木盒。
“院长，这是……在整理师公故居的时候，从‘明理堂’老宅地下密室的夹层里发现的。”助理的声音有些发颤，“之前几次修缮都没人注意到。这盒子，没有任何锁孔，材质也检测不出来，而且……”
他把盒子放到叶清风的桌上。
“它有点冷。”
叶清风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通体乌黑的木盒，表面布满了螺旋状的奇异纹路，像是某种天然的木纹，却又带着人工雕琢的韵律。正如助理所说，它散发着一股阴冷的寒气，仿佛不是尘世之物。
最让他心头剧震的，是盒子正中央，那个若隐若现的，用银线勾勒出的符号。
那是一个他从未在《玉匣真本》或任何叶家典籍中见过的符号。
它像一只闭合的眼睛，又像一道盘旋的星云。
师父林青阳，究竟还留下了什么秘密？在这个决定学院命运的节骨眼上，这个盒子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叶清风伸出手，缓缓地触摸到那冰冷的盒盖。
指尖与木盒接触的瞬间，那个银色的符号，骤然亮起了一道幽幽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