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垂死野兽，发出一声无形的哀鸣，骤然消散。
光影扭曲的墙壁瞬间凝固，恢复了废弃工厂冰冷、粗粝的水泥本色。头顶上，几盏昏黄的应急灯闪烁着，将一道道锈迹斑斑的钢梁切割成破碎的阴影。
幻境，破了。
林青阳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尘土味的真实空气。他的心跳依旧很快，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迷阵的中央，一个身影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
他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穿着一身考究的暗色唐装，但此刻已是褶皱不堪。头发花白，面色苍白得像一张浸过水的宣纸，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他就是“逆命阁”残余势力的首领，那个藏在幕后，搅动了无数风波的操盘手。
“有点本事。”首领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死死盯着林青阳，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被激怒后的疯狂，“能破我的‘七情迷心阵’，不愧是《玉匣真本》的传人。”
林青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能从对方身上看到一种气。
一种正在疯狂燃烧、行将枯竭的气。这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你以为你赢了？”首领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林家的传人，你跟你爷爷一样，天真得可笑。你们总以为守着那些所谓的‘正道’、‘天理’，就能安稳一世。可这世道，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绝望的歇斯底里。
“我花了半辈子，才明白这个道理！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有的人就注定烂在泥里？我不信命！我要逆天改命！”
林青阳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何世雄的影子，看到了所有那些试图用术法强行攫取利益的人的影子。他们不是不懂命理，恰恰相反，他们懂，但他们只取了其中最暴戾、最急功近利的那一部分。
“逆天改命，不是让你把别人的命，改成你自己的。”林青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对方最脆弱的神经。
“住口！”
首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一声。他双手在胸前飞快地结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印诀，周身的气场陡然一变。
“你懂什么！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他双目圆睁，眼白中迅速爬满血丝，最终，整个眼球都化作一片不祥的赤红。
“以我残躯为薪，燃我三魂为火！”
“逆——命——焚——身！”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和诅咒的味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焰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将他整个人包裹。黑气之中，他花白的头发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干枯、雪白，皮肤则像失水的土地一样龟裂开来，道道血痕从裂缝中渗出。
他整个人，仿佛成了一支以生命为燃料的蜡烛。
林青阳的阴阳眼看得分明，对方的命火正在以一种自杀般的方式疯狂爆燃，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阳寿，在这一刻被压缩、点燃，爆发出数十倍于平时的力量。
一股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如同实质，压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脚下的水泥地，以首领为中心，寸寸龟裂，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痕。
这就是禁术。
不惜一切代价，换取瞬间的强大。
林青阳感到一股巨大的拉扯感。他体内的气血也在蠢蠢欲动，仿佛在回应着对方的挑衅。《玉匣真本》中同样记载着威力巨大、足以一击定胜负的法门。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立刻调动全身精气，与对方硬碰硬。
可……然后呢？
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他脑海中闪过爷爷的教诲，闪过张真人的嘱托，闪过《太乙金钥》中关于“守静”与“制动”的心法。
争强好胜，那是术。
明理知命，才是道。
一瞬间的犹豫，化作了坚定的抉择。
林青阳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双脚以一个微妙的角度站定，双手缓缓抬起，在身前画了一个圆。
他没有调动任何攻击性的力量，而是将全身的气息收敛于内，进入一种绝对的防御姿态。
以守为攻，以静制动。
“找死！”
首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影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林青阳左侧，一只被黑气包裹、指甲变得漆黑尖锐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掏林青阳的心口。
太快了！
快到几乎超越了肉眼的极限。
但林青阳没有看。他闭上了眼，用心去感知。
在对方动手的刹那，他的身体如同风中摆柳，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身滑开。那致命的一爪，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划过，凌厉的劲风将他的外套撕开一道口子。
一击落空，首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变得更加暴戾。他没有丝毫停顿，攻击如狂风暴雨般展开。
拳、掌、指、肘、膝……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黑色的气焰在他周身缭绕，每一次攻击都带着腐蚀一切的阴寒之力，厂房内的钢梁、水泥柱被他擦中，立刻冒起一阵青烟，留下深黑色的印记。
整个废弃工厂，成了他一个人的屠宰场。
而林青阳，就是那屠宰场中唯一的活物。
他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又坠入谷底，看起来随时都会被吞没，却总能在最危险的关头，以最小的代价险之又险地避开。
他的步法，暗合奇门遁甲中的“生、开、休”三门方位，每一步都踏在气场流转最微妙的节点上。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次闪避、格挡，都像是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
他不反击。
一次都没有。
他只是在等。
等那支燃烧的蜡烛，自己燃尽。
“躲！你就只会躲吗！”首领的攻击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没有章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时间不在他这一边。
他猛地后撤数米，双臂张开，全身的黑气疯狂向他掌心汇聚，凝成一个拳头大小、漆黑如墨的能量球。
球体内部，电光闪烁，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这是他赌上一切的最后一击。
“给我去死！”
首”领嘶吼着，将那颗浓缩了他所有生命力的黑色能量球，奋力推向林青阳。
黑球离手的瞬间，他满头的白发，顷刻间化为飞灰。
这一次，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林青阳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清澈如洗。
面对那足以摧毁一切的攻击，他没有丝毫慌乱。他身前的那个圆，依旧在缓缓转动，但速度却在这一刻陡然加快。
不是太极图那样的黑白分明，而是一个纯粹由气构成的、晶莹剔透的漩涡。
《太乙金钥》——回天心法。
那颗黑色的能量球，以雷霆万钧之势，悍然撞上了那个看似脆弱的漩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预想中的毁灭也并未发生。
那颗狂暴的能量球，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只是激起了一圈涟漪，便被那旋转的气旋整个吞了进去。
晶莹的漩涡瞬间被染黑，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首领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但那笑容，只持续了一秒，便凝固了。
只见林青阳双手印诀一变，那个被染黑的漩涡猛地逆向旋转，一道更加粗壮的黑色光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斜斜地冲天而起！
轰——！
废弃工厂的屋顶，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大洞。破碎的水泥块和钢筋哗啦啦地落下，月光从洞口倾泻而下，照亮了满地狼藉。
“噗——”
首领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跪倒在地。
他身上那股恐怖的黑色气焰，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他原本的身体。
那不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而是一个皮肤松弛、满脸皱纹、行将就木的垂死老者。
禁术的反噬，耗尽了他的一切。
林青阳缓缓放下手，胸口微微起伏。刚才那一下，对他消耗也极大。他看着跪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对手，一步步走了过去。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无尽的疲惫和悲哀。
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欲望，把人变成鬼，值得吗？
他走到首领面前，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连呼吸都困难的老者。
他没有杀他。
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林青阳蹲下身，伸出手指，准备先封住对方的经脉，废掉他最后的反抗能力。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的瞬间，那个垂死的老者，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疯狂，也没有了怨毒，只剩下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看着林青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让林青阳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强烈的不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老者用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救的那些弟子……他们……呵呵……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一歪，便彻底没了声息。
林青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弟子们？
他利用自己的弱点，引自己入局……
这个局，难道不只是针对自己？
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叶清风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