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道人正端着酒杯，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贫道此生别无他好，唯独最爱探寻那些古修士的遗迹洞府，所以对这些奇闻异事，自然要比旁人多了解一些。”
他看着那截塔尖，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艳羡，随即又露出一脸“造化弄人”的遗憾表情。
“说来可惜啊，关于这古宝的记载，还是贫道早年在一处上古修士的坐化之地，于一枚残破不堪的玉简中偶然看到的。”
“那玉简早已灵性尽失，贫道看完，它便化作飞灰了，不然今日定要拿出来与道友一同观摩观摩，印证一番。”
陆长青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收起了塔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申道人这番话，听起来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他既然不愿多说，自己也无需刨根问底。
只要确认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暂时便足够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品着美酒，听着小曲，气氛倒也惬意。
就在此时。
隔壁雅间的谈话声，顺着微风，无比清晰地飘了过来。
那几人不过还丹境界，布下的隔音禁制可瞒不过陆长青和申道人的耳朵。
“听说了吗？雍州第一仙宗，御灵玄宗，出大事了！”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响起。
“何止是大事！简直是天塌了！”
“听说一头红了眼的牛头大妖，从他们后山禁地里冲了出来，把整个宗门都给掀了！”
“啧啧，死伤无数啊！据说连他们宗门的掌教真人，都被那牛妖一蹄子踩成了肉泥！羽化境的太上长老都陨落了好几位！”
“最绝的不是这个！”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那股难以置信的兴奋。
“最绝的是，居然有人趁着这天大的乱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去，把御灵玄宗传承万载的宝库，给搬了个一干二净！连地皮都刮了三尺！”
“什么？！”
最先开口那人惊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
“这不可能！御灵玄宗护山大阵的厉害，谁人不知？更别说那宝库禁制，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当世顶尖！什么人有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
“谁知道呢？”
“反正我们隔着老远就听到了那羽化老祖气急败坏地声音，这事做不得假。”
“只能说，此人行事，当真是神鬼莫测，艺高人胆大！”
“我辈修士的楷模啊！”
“也不知是哪路大能，做了这等惊天动地、羡煞我等的大事！”
陆长青与申道人听着隔壁传来的，对自己二人“英雄事迹”的吹捧与赞叹，神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申道人端着酒杯，手悬在半空，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陆长青则依旧从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评书。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目光在空中交汇。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混杂着荒诞与啼笑皆非的意味。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
也算不上。
隔壁雅间里，那几名修士的闲聊还在继续。
“说来，那牛头大妖虽然凶狠，却似乎没什么脑子，只知循着本能行事。”
一个声音刻意压低，却难掩其中的幸灾乐祸。
“我听逃出来的道友说，那妖魔刚冲出禁地时，就是在疯狂追逐一件飘在天上的大红法袍。”
“结果呢，一路横冲直撞，正好看见雍州合有名的合欢宗。”
另一个声音接了上来，带着一丝唏嘘。
“合欢宗那片闻名遐迩的‘百里红花’，那叫一个娇艳似火，红得铺天盖地。”
“那牛妖见了，当场就疯了，二话不说冲进去就是一通乱踩乱杀，偌大一个宗门，就这么……唉，被灭了。”
“可不是嘛！”
先前那人又开始抱怨。
“如今整个雍州的宗门，都快谈红色变了，连夜把山门装点、弟子服饰里带红的全给换了，生怕那没脑子的孽畜找上门来。”
“害得我们连合欢宗‘红袖楼’那等清雅之地都去不得了，只能来这凡俗的教坊司，听听这些靡靡之音，解解闷。”
几人纷纷附和，言语间满是遗憾。
申道人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眼神飘向陆长青，那意思仿佛在说：道友，你这红袍一扔，真是搅动了一方风云啊。
陆长青神色不变，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扔，竟还有这等事情发生。
隔壁的闲聊话题一转，又说到了如今大景皇朝最热门的事件。
“不说那妖魔了，晦气！还是说说九皇子吧，那才是真正的大气运者！”
“谁说不是！九皇子姬睿渊，竟真的拔出了供奉在蜀山剑宗后山的那柄人皇佩剑！”
“此剑据说乃是上古人皇所留，蕴含人道气运，非天命所归者不可触碰。”
“我可听说了，几百年前，大景有位雄才大略的皇帝，自认不凡，曾亲率钦天监高手，威压蜀山，想强行取剑，结果呢？剑身纹丝不动，那位皇帝回来后还大病一场，没几年就驾崩了。”
“谁能想到，这柄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圣皇之剑，竟真的被九皇子拔了出来！”
“这下，那天命在谁，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可怜那二皇子，之前仗着有星罗仙宗和伍柳仙宗支持，风头无两，结果呢？”
一个声音里满是鄙夷与幸灾乐祸。
“看着浓眉大眼的，竟是个弄虚作假之辈！听说他为了彰显快速获得大景封神台的认可，每次降妖除魔都是弄虚作假愚弄百姓，如今那些被他除掉的妖魔又跑了出来，简直贻笑大方！”
“哈哈，现在好了，什么遥遥领先，全都成了笑话！”
“如今九皇子手持圣皇剑，登高一呼，万民归心，我看啊，不出两月，这夺嫡的大戏，就该尘埃落定了。”
“善！大善！”
几人纷纷抚掌称快，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等这位有仙宗撑腰的新帝登基，咱们修士的好日子，可就真的来了。”
“以后行事，再也不必看他钦天监那帮神棍的脸色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还用等以后？”
“咱们现在，就不需要看他们脸色了。”
那修士的语气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意。
“你们看城南那边。”
他似乎是抬手指了个方向。
“那座香火最旺的神庙，里头坐镇的，不就是钦天监册封的‘地火神将’吗？”
“你看看现在，他敢出庙管我们一管吗？”
其余几人闻言，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是极，是极！”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自家的香火都要断了，自顾不暇呢！”
雅间内，陆长青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平静地望了过去。
心念微动，“隔垣洞见”神通悄然运转。
万丈红尘，层层楼宇，在他的视野中变得虚幻透明。
他的目光瞬间穿透了重重阻隔，直接落在了城南那座金碧辉煌的神庙之上。
神庙之内，香火缭绕，不少凡人正在虔诚叩拜。
一尊高达三丈的金甲神像，端坐于神坛之上，宝相庄严，威风凛凛。
那神像双目紧闭，好似对外界一切不闻不问，只自顾自地吞吐香火。
这大景，还真是一片皇朝末年之景。
陆长青端起茶杯，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而隔壁雅间的欢声笑语，依旧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