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总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冷了几分：“舒经理，风险，我们当然都清楚。但对科拓达而言，目前最大的风险是错失最佳的上市窗口期。”
“为了这次Ipo，公司上下付出了多少努力，投入了多少资源，我想你们华诚作为合作方，也希望项目能够顺利推进，实现共赢吧？”
他话锋一转，开始不动声色地施加压力，将公司的利益与事务所的利益捆绑起来。
“补充协议，没问题，我可以让秘书整理一份电子版，尽快发给舒经理你。”
“但其他的一些过程性资料，很多涉及核心商业机密，而且整理起来也需要时间。”
“你们审计团队也得体谅一下企业的实际困难，不要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过度纠结。”
庞总的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商榷的意味。
“细枝末节？”舒嫣在心中重复这四个字，指尖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庞总，收入确认的合规性，直接关系到财务报表的质量，这绝非细枝末节。”
“我们当然希望科拓达能顺利上市，但这必须建立在财务真实、公允的基础上。”
“除了补充协议，我们还需要了解项目的实际投入，比如具体的人力成本、采购的设备材料清单、以及现阶段可以向我们展示的、可验证的阶段性成果。”
“这些是判断履约进度的基本要素。”
一直没说话的徐总突然开口：“庞总，舒经理提出的要求。我们尽量配合。”
“哪里需要调整，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改进方案，争取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他转向视频中的舒嫣：“研发项目的阶段性成果，很多时候是持续性的，不像传统工程那样有明确的节点。”
“我们会梳理一下，看哪些是可以量化并提供验证的。”
舒嫣看着视频里徐正达的脸，他表情诚恳，语气也配合。
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随后又说了几句，会议结束。
舒嫣关掉视频。
身后，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嫣嫣，视频那人，就是上次他儿子坠马的那个徐正达吗？”
舒嫣一怔，回头便看见母亲舒慧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和慌乱。
对于徐正达，母亲似乎总有些捕风捉影的联想。
“是啊，妈。”舒嫣揉了揉太阳穴。
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他现在是我客户公司的负责人，我们在帮他们公司做Ipo审计。”
“您可别误会我跟他有什么，人家多大年纪了，孩子都快跟我差不多大了。”
她刻意强调了年龄和工作关系，试图打消母亲不必要的揣测。
舒慧兰脸上的表情滞了滞，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木讷。
她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又像是没完全听进去：“好，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便转过身，慢慢踱着步子走了。
舒嫣望着母亲的背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母亲是关心她，只是这份关心，有时会偏离轨道，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科拓达的事情已经够让她焦头烂额了，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她也没再多想。
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审计底稿。
门外站着的，却是周景策。
他今天穿黑色风衣，里面穿着一件高领毛衣，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给人一种板正的模样，可能还是跟他军人出身有关。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我哥的婚宴是晚上。”
舒嫣有些意外。
周景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知道，刚好今天有空，就过来找你玩。”
他目光自然地扫过舒嫣略显疲惫的脸颊，然后落到她身后的书房，“怎么，还在处理公务？”
舒嫣侧身让他进来，略带歉意地指了指电脑的方向：“嗯，同事有点工作上的事找我，刚处理了一下。”
话音未落，手机不合时宜地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谢萍的名字。
她无奈地对周景策摊了摊手，“看来，工作还没打算放过我。”
周景策善解人意地摆摆手，“你先忙，我在这儿等你，正好熟悉一下婚礼现场。”
他径自走到书房沙发坐下，随手拿起一本财经杂志翻阅起来，姿态闲适，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
舒嫣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她也没避着他，接通了谢萍的电话。
又是关于科拓达项目的一些细节确认，谢萍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火急火燎。
舒嫣一边听着，一边快速在键盘上敲击着，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屏幕上的数据。
电话一个接一个，间或还有几封邮件需要紧急回复。
她像个高速运转的陀螺，脑子里塞满了合同条款、财务数据、会计准则。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打印纸张的油墨味和淡淡的咖啡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放下电话，长长吁出一口气时，才发觉脊背有些僵硬。
周景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杂志，正靠在沙发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在看院子里忙碌穿梭的亲友。
听到她合上电脑的动静，他回过头。
脸上依旧是那副轻松的笑意：“总算忙完了？我还以为你们审计师都是三头六臂，不需要休息的。”
“让你久等了。”舒嫣有些不好意思，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没事，”周景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能提前感受一下婚礼的热闹气氛，也挺好。
“对了，舒嫣。”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我们公司最近在做几个大型工程项目的投标，关于项目初期财务模型的构建，特别是如何合理预估和列示项目潜在的风险和或有支出，同时保持报价的竞争力，这方面，不知道你作为资深审计师，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经验？”
舒嫣微微有些讶异。
周景策的公司主营业务是新能源的科技项目投资，她知道他们偶尔也会涉足一些大型基建的配套工程，但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具体。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间闲聊的范畴，更像是一次非正式的专业咨询。
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无论是哪个行业，财务模型的透明度和可追溯性都非常重要。”
“对于风险和或有支出，关键在于识别的全面性和计量的合理性。与其在报价中含糊其辞或者刻意隐藏，不如建立一套清晰的风险评估机制，并对不同概率下的潜在影响进行量化。”
“在合同条款中，也可以考虑加入一些动态调整的机制来应对不可预见的重大风险。”
她没有直接给出具体的“技巧”，而是从审计师更看重的合规性和风险控制角度阐述了原则。
周景策听得十分专注，时不时点点头，目光沉静，显然在将她的话与实际操作一一对照。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周景策时而提出一些实际操作中遇到的困惑，舒嫣则尽可能从专业角度给出建议。
客厅里的气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小型研讨会”而显得既轻松又专注。
几番问答下来，舒嫣不由暗忖，周景策这人，商业触觉果然不俗，对复杂的财务概念，领悟力也快得惊人。
话说到这份上，舒嫣顺势一笑：“你们公司如果真遇到具体的财务难题，不妨来我们所里坐坐，让专业团队给你们梳理梳理。”
就在两人聊得差不多时。
外面“噼里啪啦”一阵清脆响亮的鞭炮声炸开，连绵不绝。
“来了！婚车队回来了！”舒嫣心头一跳，什么工作烦恼、专业探讨，全被这炸响的喜庆给轰到了九霄云外！
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此刻，秦家大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喧嚣震天。
浓烈的硝烟味混着宾客们此起彼伏的笑语，热浪一般扑面而来。
秦志强穿着崭新的唐装，满面红光地在人群里穿梭、招呼，嗓门洪亮。
舒慧兰也换了件喜庆的红色旗袍，正乐呵呵地给孩子们分发喜糖，脸上的笑意比刚才舒展了不少。
舒嫣和周景策挤在院子过道边，伸长了脖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