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柴筱慌里慌张。
“阿娘不是刚走吗?”
侍女恬儿道,“八九不离十是外头的人发现了姑娘跳河,通传了上去,现在他们都一起朝这里过来了。”
柴筱比方才跳河时吓得更厉害,手臂抖得衣袖乱颤,“怎么办,怎么办?”
皎然和侍女们按她坐下,安抚她的情绪,“别怕,你已换了衣服。”
皎然问恬儿话,“方才的衣服都放好了?”
“不必担心,已经拿去洗了,夫人不会发现。”
皎然道,“一会儿他们都来了,你就打死不认,说是侍卫们看错了,说你在学女工,看书,算账……都行。”
侍女很上道,连忙把一本书递到了柴六小姐面前。
没一会儿他们果然都来了。
更让皎然惊讶的是,穆衿也来了。
他怎么会一起跟着来凑热闹。
看华服,应当是下了什么宴会就朝这里匆忙赶来了。
柴筱学着平日的样子,放下书,柔声说道,“女儿给阿爹阿娘请安——”
一句话才落,都督大人的巴掌已经扇在了柴筱脸上。
柴筱眼中一掠而过的是一抹杀意,很快便按捺下来,低了眼,“不知父亲为何打我,是筱儿哪里做得不对?”
“你还敢说,方才有人过来,说你跳河自尽了!”
“女儿没有。”
“难道外面那一双双眼睛全是瞎的?”
恬儿立刻过来助阵,“大人息怒,六小姐是在河边看书,不小心弄湿了衣服,方才回来换了一身,并无什么寻死之事。”
柴列见妹妹脸上已经肿了起来,不忍道,“或许是他们看错了,筱儿性情胆小,怎么敢如此行事,她近日都在备嫁,乖巧无比。”
柴彻也走到了柴筱身前,生怕父亲再对她动手,她身子软弱,未曾习武,根本经不起再来一巴掌。
夫人只是坐在靠窗的梨花木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柴筱和两个儿子,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穆衿的目光从皎然身上掠过,没有过多停留。
她又换了张脸,穆衿应该认不出。
糟了,刚才泡了水,易容不会破了吧?
镜子,镜子。
皎然匆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下巴。
还好面基没破,应该无碍。
“你们不要给她开脱,她为了不嫁卢家,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皎然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无情,他闺女都这么决然不想嫁了,他还在这里絮叨不停,到底想怎么样。
柴筱一不做二不休,跪下道,“女儿是跳河寻死,不过被二哥的朋友,小玉姑娘救了起来,方才小玉姑娘一段劝慰,女儿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过错。婚事乃是女子的头等要事,女儿断然不该如此鲁莽,这些时日会闭门思过,再不出双鱼苑,直到成婚。”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都督大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转眼看了看皎然,“你是彻儿的江湖朋友?”
皎然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怕他听出来了,“正是。”
柴瑜道,“既然是你救了筱儿,又劝她回心转意,我们都督府有恩必报,你要什么,都说来。”
皎然道,“只是无意之举,并不需要赏赐。”
柴筱站了起来,说道,“听闻二哥的这位朋友,武功不错,就是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我这里有一柄刀,是此前在园子里一处瓦砾堆下无意发现的,虽然放在库房里久了,可是依旧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可算是一把利器了。”
她叫人去取来,“还请小玉姑娘不要推辞。”
皎然看出是柴筱真心想要所赠,“那……多谢六小姐了。”
只有穆衿皱了皱眉头,皎然一下便余光扫见了,待与他对视上,他又舒展了眉头,依旧是淡然柔和的模样。
真小气,她得了一把好兵器,他也看不惯她,他就是小心眼儿。
须臾就有人拿来了。
就在此时,在场的人一见那把刀神色各异。
柴彻尤其诧异,怎么会是这把弯月巨鲨刀。
此刀微弯,有一段刀背留有规则的齿状,长得怪异无比,皎然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刀。
柴筱说道,“你别看它长得怪,可锋利得很呢,那日我手一碰,就流血了,小玉姑娘,你要当心啊。”
柴列不知为何,忽然说道,“我换一把刀剑送给姑娘吧,这把……兵器杀气过重,留给姑娘用,不是很好。”
柴筱看着皎然,无比失望,她觉得这把兵器皎然用正好。
皎然见她这样沮丧,说道,“此刀虽怪,可也是六小姐一片心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一家子还有话要说,侍女没一会儿就请皎然先行离开了。
皎然平白得了把刀,出了双鱼苑就想着得找个地方试试这刀如何。
在双鱼苑和似愚苑的岔路口,立着一个小亭子,供人歇脚,皎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咳嗽声。
她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谁了。
还想装傻糊弄过去。
对面却在咳嗽平息后说道,“许久不见。”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他根本都没接近她。
难道是在诈她?她只好沉默,看他打什么主意。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跟我见外了。”他说。
皎然冷哼一声,还跟她套近乎,他当然是她得见外的人,“你早看出来了?”
“很难吗?”
“你不好好跟着阿娘——你娘,干嘛还回来?”
穆衿走近了几步,她却往后倒退几步。
倒退着倒退着她反应过来如今的她已非三年前的她,他的武功根本不如柴彻,而她还能跟柴彻打得有来有回。
“想干嘛?”皎然问他。
“那把刀,给我。”
皎然说,“不给,我拿到的东西就是我的。”
还没握热乎呢,他就想着夺走了,什么人啊!
“柴家的人,你一个都不要信。”穆衿冷冷道。
“对啊,我倒是忘了,你也是柴家养出来的贵公子,我也不该信你,可我还是信了,所以三年前差点死在你们都督府。”皎然不客气地呛他道。
他依旧伸着手,“刀,给我,别拿。”
“为什么,这是我救了她,别人为了答谢我才给的谢礼。”
穆衿哈哈笑了一声,她真是傻得可以,“你以为柴筱是什么寻常人家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至少她比你,比柴彻,柴毁好多了,你们一群两面三刀的混蛋。”
“那你口中那个不两面三刀的她,有没有告诉你,笑菊在她那里。”
“笑菊在双鱼苑?”不会啊,她去双鱼苑一次都没见过笑菊姐姐。
“胡扯八道,她真在双鱼苑,我怎么会见不到?”
穆衿对她尖锐的回应招架不住,叹了口气,“总之,你少和柴筱打交道,还有柴彻。”
皎然把刀扣在身后,“我最该少打交道的人是你,免得哪天就被你弄死了。”
“不如这样如何?”
“怎样?”皎然又往后退了一步,怕他耍花招。
“你既然恨我算计你一次,险些害死你,你也杀我一次,只要你一次得手,想来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惹你烦心了。如果你不能一次得手,我命大不丧于你手,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
一次算计还一次算计,一命还一命,瞧着还挺公平。
皎然看他眼下微青,咳嗽不止,不知是不是他那美貌的妻子程家娘子掏虚了他身子,一阵说不上来的酸涩愤意上头,“好啊,你先调养好你的身子吧,不然我杀起来轻易得手了,也没什么意思。”
“我等你。”
新得的刀自然最后也没给穆衿,是六小姐所赠,她怎好随便送人。
三日后穆衿的乌鸦嘴就说中了。
那是一个清晨,天色刚泛白,她还尚在睡梦中。
屋中烛火昨日早早熄了,她很少有睡得如此安稳的时候,因着近些时日异邦进攻,柴毁缠着他母亲要去看人打仗,金麟苑就没有了扰她休息的人了。
他本要拉她一起去弘丘城,可她宁死不去,最后他也没法子了。
皎然不愿意离师姐太远,一来一回得数月,到时候中间师姐出了什么事,她赶回来也来不及了。
她手臂压着那柄宝刀,睡得正香。
一开始还做了许多美梦,后面一个转身,忽然被溅了一脸的血,明光师姐又出现在她眼前,手上的兵器还沾着血,皎然在梦里隐约看见明光师姐用的正是六小姐赐予她的这柄刀。
她正诧异着,见那个被师姐杀死的人,在血泊里向她伸着手,仿佛要将她一起拉入地狱,她吓坏了,急忙叫阿娘,阿娘连忙走了出来,把她抱紧了。
她正安心,可下一刻,阿娘竟要掐死小小的她,她又不住痛哭,叫阿娘看清楚她是小饺儿啊。
阿娘越掐越紧,她几乎要窒息了,皎然忍不住大喊大叫,“快放开我,阿娘!”说罢就忽然惊醒了。
不睁眼还好,这睁开眼一看,已有三四个人按住了自己,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腿。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翻身要打倒他们,可这几个人力大无穷,加之她手脚全被绳子束住了,一时间无论如何都脱身不得。
“你们是谁?绑我做什么!”许是担心她挣脱开,皎然身上的绑绳又多加了几道,绑完她,捆她的人也费了一番力气,累得不断喘息。
皎然气得不行,“是柴毁那个王八蛋要绑我陪他出城?哼,这该死的混账玩意儿!”
奉命绑她的人说,“是都督大人要捕你。”
皎然嚷嚷,“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
把她像绑强盗一样绑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莫要挣扎了,大人和夫人还等着你呢,乖乖让我们把你送过去,我们也算是了了差事。”
皎然嘴里骂骂咧咧,“那你们放开我,我跟你们走就是,非要绑我干什么?!”
她抬起头就撞人,听得绑她的其中一人一声怪叫,跟她对骂起来,祖祖辈辈几乎都快被皎然和这男子对骂完了。
皎然吵架吵得唇干舌燥,这才愿意闭上嘴休息片刻。
这几个奉命来金麟苑抓捕皎然的高手,一个个累得满身是汗。
不知道这姑娘吃了什么,猛得像是一头牛,幸好绳子带够了,少拿一根都绑不住她。
没一会儿,双臂被倒捆在背后的皎然就被人强按着跪倒在了都督大人面前。
她浑身上下绑着粗壮的绳子,嘴上还被勒着一条棉布。
那把宝刀就被摆在皎然面前。
皎然不断全身用力,想挣脱身上的绑绳。
“拿掉她嘴上的布!”
皎然看着一堂的人,懵懵地,不知是怎么了。
此时柴家的人都到齐了,连几位小姐也来了。
柴彻一直盯着她,几乎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皎然回看着他,也看不懂他目光中的意思。
“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刺杀卢家的三公子?”
此时天大亮了,皎然能看清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柴列依旧是眉眼含笑,总笑嘻嘻,柴彻则神色凝重,穆衿咳疾不好,轻轻压住咳嗽声,看上去并不吃惊。
六小姐在母亲怀里哭得泪人一样,说是自己还没过门,就要做寡妇了。
皎然刚想分辩,说自己不知什么刺杀之事。
柴六小姐就打断说,“小玉姑娘,你快解释给阿爹阿娘听啊,说不是你,怎么会是你呢?虽然我早就向你倾诉我年纪尚小,不愿婚配,可你一直安慰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难道真的是你为了我不懂事的话而去做出了这样可怕之事?”
皎然急忙解释,说自己没有,“我都没出过都督府,怎么能去刺杀卢家的人?更何况还是你的未婚夫婿。”
她被诬陷难过极了,柴筱对她极为信任,她也认定柴筱是她的好妹妹,发生这样的事,她定然是手足无措了,可怜的柴六小姐,年纪轻轻就要被一连串的打击逼得束手无策。
“你还狡辩!”都督大人说话时微微发黑的舌头引得皎然想要呕吐。
“叫卢家的人前来辨认。”
话声才落,就有两个侍女,四个小厮进来了。
皎然跪在地上,一只手强行握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你们来认认。”
身正不怕影子斜,皎然不用人捏着下巴也高高抬起了面孔,“看啊,你们看是不是我!”
被她一抬脸吓到的两个侍女不断向一侧退开,指着皎然说,“就……就是她……”
“啊?”皎然真冤屈,“我都没出过都督府,怎么去刺杀你们公子?”
那几个小厮看了地上摆的兵器,更加咬定是皎然,“正是她,那日她拿的就是这把兵器。”
都督大人气得咬牙,“这把刀可曾离开你身侧?”
皎然说没有啊,“我一直拿着,不曾离开。”
夫人搂着女儿安慰着,一边道,“既然你承认了,大人,就把这江湖上的草莽女子抵给卢家赔罪吧。”
皎然一头雾水,“我承认什么了?”
柴列好心提醒说,“小玉姑娘,你说这把刀未曾离开你身边,那就不存在被盗取的可能,这柄刀原是柴家一位长辈亲手打造,世上再无第二柄。”
皎然真是被冲昏头脑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
她也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