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汤若望的间隙,朱慈烺命院内众人起身,并特意邀请了几位年岁最高的老者一同前往工坊的正堂就座。
几位衣衫破旧、花白头发苍苍的老者,面对太子的邀请,心中惶恐不安,他们平日里连知州衙门的小吏都得仰视,如今却要与太子并肩而坐,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颤颤巍巍的又在堂中跪了下来,崔瑞见状,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将几位老者小心翼翼地扶到椅子上坐下,同时口中不停地说着劝慰的话,生怕太子因此而感到不悦。
几位老人坐定之后,又喝了几口侍卫递上的茶水之后,才渐渐稳定了下来,朱慈烺的目的就是借此机会了解一下底层工匠的生活。
“老人家,贵姓呀,今年多大岁数了?”朱慈烺语气温和的问道。
“启禀殿……下,贵不敢当呀,小老儿姓刘,今年六十有三,已是耳顺之年了。”
为首的一个老头急忙行礼,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老人家可曾读过书?”
听老人的谈吐,朱慈烺断定老人是读过书的,于是继续道。
“小老儿年少时,先父做轮班匠,闲时帮人做工,家境还算不错,在私塾听先生讲过几年书,曾想考取功名脱籍,但事与愿违,不得不做又做了一辈子匠户,眼下逢乱世,儿孙更是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了。”
刘老头想起目前艰难的生活,和看不清希望的儿孙的命运,也是一阵感慨,竟然口无遮拦的把心中忧虑已久的事说了出来。
刘老头说完,在场的人都悄悄捏了把汗,崔瑞心里大骂:“这老东西真是糊涂了!说这些话,岂不是就是说崇祯帝治国无能吗?”
朱慈烺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想这刘老头年少时,应该是万历十几年时吧,当时受张居正改革的影响,大明的百姓日子过的还算是可以的。
而从万历后期到崇祯朝,天灾频发,朝廷赋税苛,权贵兼并土地,几乎是人人都没有活路的,更别说匠户了,被逼上绝路,失去希望的百姓只能造反。
朱慈烺出言宽慰道:“这些年,百姓生活愈发艰难,是朝廷的不是,是大明朝廷愧对天下百姓呀!”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跪倒在地,崔瑞等官员纷纷道:“殿下何出此言,是臣等无能,是臣等无能呀!”
朱慈烺一阵无语,这封建社会的毒害确实深,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勇于承认错误,怎么在这些人看来,太子道歉,就都给天榻一样,于是赶紧呵令众人起身,并将老刘头扶了起来。
朱慈烺温言道:“老人家,您不必如此,请相信朝廷,相信孤,将来大家一定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让每一个孩子都有机会读书识字!”
老刘头热泪盈眶,感激不尽地说道:“草民相信,草民相信,殿下能把百姓放在心上,将来定是一个仁君呀。”
在这个深受封建礼教束缚的时代,即便百姓生活困苦,但只要上位者稍加关怀,便能让他们感激涕零。遗憾的是,许多权贵连这般作秀都不愿去做。
朱慈烺问老头道:“这座工坊可曾打造过火器,老人家可精通?”
老刘头立刻回应道:“自崇祯十五年以后,就再未打造过兵器了,最后一次是朝廷征调总兵刘泽清增援开封,都指挥使司曾要求山东各工匠坊制作三眼铳和鸟铳,但由于经费迟迟未到,最终也没打造几支,从此以后,工坊也只是修修补补,连炉火都未再点燃过。”
“哦?老人家还会打造鸟铳?”朱慈烺好奇地问。
听到这,后面一个八岁多的小童自豪地回应道:“我爷爷制作火铳和打铁的技艺可是远近闻名,他带出的徒弟遍布四方,多得数不清呢!”
“存良,不得无礼!”
老刘头急忙出声喝止,随即转向朱慈烺,解释道:“家中这孙儿实在没有规矩,请殿下宽宥。”
朱慈烺赶忙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若非他提及,我都不知道老人家您不仅识字,手艺还如此精湛呢。敢问老人家,您的儿子如今在何处?可曾也会做火铳?”
刘老头叹着气说道:“犬子,为了补贴家用,在开州开了一间铺子,做些农具,谁料想去年河南流贼作乱,闹得人心惶惶,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收到他的音信,托人四处打听,却始终石沉大海,如今不知是生死死呀。”
“开州如今被闯贼所占,也许消息传不过来,老人家放宽心些,我大军整编好,定会光复河南,届时,说不定令郎就会回来。” 曹化淳见状,非常符合时宜的出言安慰。
这是,金发碧眼,身穿灰色道袍,头戴方巾的汤若望匆匆赶了过来,一见朱慈烺,急忙道:“尊敬的殿下,你终于想起我了,臣日日为殿下祈祷,上帝果然保佑殿下平安脱离险境,感谢上帝!”
说着标准的行了一礼,朱慈烺心中暗道:“这洋和尚倒是识时务,也会说话,怪不得日后还做了清廷的监正。”
“汤学士不必客气,请坐吧!”
朱慈烺朝着汤若望一笑,请到。
“殿下请我来,是为铸炮之事吧!微臣早就想到,会有那么一天。”
汤若望一坐下,便立刻说道。
“汤学士倒是神机妙算,孤请学士前来,正是为此事!”朱慈烺回答道。
“虽然我会铸造大炮,但京城的工匠们都不在了,我一人很难完成,培养新的工匠,还需要时间。”
汤若望耸了耸肩,有些无奈道。
“老人家可曾铸炮?”朱慈烺看向老刘头问道。
“这……济宁工坊一向只产火铳,炮不曾铸过。”刘老头有些犹豫道。
“那就可惜了, 没有熟练的工匠,培养新的工匠,到可以量产装备军队,上帝保佑,最少也得半年以上才行。”汤若望说道。
听到这里,朱慈烺立刻有些发愁,纵使有黑科技方法的加持,也得需要熟练的工匠才行呀,自己预计的三个月就列装精良火器的计划,还能不能完成?
看到朱慈烺面露难色,刘老头一咬牙,跪下道:“草民有一事禀报,还望殿下莫怪!”
朱慈烺心中一动,难道这刘老头还藏了手艺不成?
在朱慈烺鼓励的眼神下,刘老头道:“草民的表兄一家,从登州而来,如今就住在城中,表兄曾跟随孙抚台在登州铸炮多年。”
朱慈烺立即明白了刘老头的忧虑所在,孙元化当年可是被朝廷论罪处斩的,他的表兄应该是孙元化的得力干将,所以逃到了济宁,估计是借用他们籍贯再此居住,按律也是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