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传来挖土的声响,十多度的春日里,赵母像是被人迎头泼了盆冰水,刺骨的冷深钻骨髓,让她一时间反应迟钝,重复着小儿子的话语:
“怀……怀孕?”
赵峰偏过脸,嗓音颤抖:“快两个月了,都不敢和你说,叶子懂事得很,就怕造成家里的负担。”
“……”
一道闷雷劈在赵母脑海,恍惚间,赵峰的脸变成了陈叶,女孩惨白着一张脸,哀怨的瞪着她,赵母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手。
血迹蔓延,把她手掌都染红了。
整个世界瞬间血红一片,赵母吓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喉咙里发出恐惧的破碎呻吟:“啊——!不是我!不是我!”
“妈,你……”
“人不是我杀的!是意外,都是意外啊,叶子,你不能怪妈的……”赵母神色癫狂,一脸恐惧的看向赵峰。
场面一度死寂。
离谱的猜测隐隐浮上众人心头,关键时刻,刘队长拎着锄头站了出来:“郑所长,周副团,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事确实是麻子犯下的,他死有余辜,没什么好辩解的,但他和那位陈同志确实死得蹊跷,两人间距一里多地,一人死于窒息,一人失血过多而亡。
我不认为麻子能够光着身子徒步一里多地,因路上没有血迹,所以,陈叶同志的死,凶手恐另有他人。”
说罢,绝望中的赵峰扭头,狠狠瞪他一眼:
“住口!你们不要想推卸责任!”
周炀若有所思。
江菱和高翠兰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心中猜想。
唯一能说出真相的赵母,似乎有点疯魔了。
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不愿意相信真相的赵峰还在谩骂、指责,连山坳里的挖掘工作都被影响了,负责人郑所长内心不爽。
他抬眸,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瞧见一熟悉人影后,他冲对方招手,一分钟后,郑所长拿着东西来到刘队长面前,坦言道:
“尸体送到派出所来,我们的同志第一时间进行了检验,首先,这片布料是陈同志掌心里死死攥着的。
原本,我是想拿着让刘队长挨家挨户去辨认,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必要了,另外,陈同志指缝有血迹,经检验,刘麻子身上没有指痕,那伤,必然是在凶手身上……”
那块湛蓝色的布料,上面有些许碎花。
肉眼可见,是赵母身上缺失的一块,赵峰呼吸微窒,上前,不顾赵母的挣扎,扒开她的外套,细看,胳膊处、脖颈上全都是抓伤,触目惊心。
除去高翠兰留下的伤痕,还有已经结痂的指痕在胳膊处,赵峰的眼睛都酸了,他喉头微哽,质问:
“是不是你?妈,是你对叶子动的手吗?为什么?为什么啊——”
赵母被歇斯底里的儿子吓到,头摇得像拨浪鼓:“叶子!妈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啊!
让妈摸摸你的肚子,怀孕了你咋都不说啊,你要是说出来,妈肯定拼了老命保护你,我对不起你啊叶子,是妈对不起你……”
赵峰气得生理性犯呕,狠狠一巴掌冲自家母亲扇了过去,场面顿时混乱,郑所长等人连忙上前把母子俩分开,一时间竟分不清疯的到底是谁。
唯一置身事外的是周炀。
他动作飞快的将兔子处理好,在听到周围议论赵家的声音后,周炀斩钉截铁道:“不管真疯还是假疯,都无法抹除她杀人的事实。
照律法来说,就该送去派出所或采石场改造,留下,只会是个祸害,目前看来,家人保释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不远处的郑所长听见了周炀看似不经意的话,连忙吩咐手底下的人把赵母弄走,等待处理。
从头到尾,赤红着眼的赵峰再未说出半个字。
……
山坳里的通道挖好后,野葛的事也很快落到了实处,郑所长那里有一本账,粮食按劳分配,一时间,村民进山的热情高涨,昼夜不分,静待丰收。
至于马草村的涉事人员,全被羁押,罚去采石场做工抵过,不作为的刘队长,因管理不当被暂时停职,一系列的处罚出来时,江菱等人已经踏上了归家路。
三辆吉普车在返回b市前,顺路捎带赵峰回了甜水村,同赵红英办理脱离户口的手续。
姐弟两从头到尾没有交流,哪怕是当地的队长有意搭讪,赵红英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她不能忘记当初从甜水村出逃的绝望,还有赵天富等人对赵家的偏袒。
此一时彼一时。
队长给赵红英的户口盖上了章,唏嘘道:“幺妹啊,这一家人哪有不闹矛盾的,你把户口迁走,将来周家如果欺负你,你妈他们是不能轻易出头了。”
赵红英把户籍证明小心翼翼的折进背包,讽刺道:
“就我妈,她……”
沉默不语的赵峰赶在赵红英前面开口,“大舅,不要说了,我妈和叶子,死在了南市的那场灾荒中,不会回来了。”
“啥?!”赵队长震惊脸。
赵红英对弟弟撇了撇嘴。
赵队长瞠目结舌,半响,默默道:“难怪你小子如此憔悴,不是大舅说你,这样,回头找个能人看看祖坟,你家这两年是有点不太平。
对了,悄悄去做,别说是大舅出的主意……”
赵红英懒得看他们表演,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就朝着村口走,所有人都等在那里。
陆湛守护在吉普车旁,让想要搭讪的村里人硬是半步都不敢上前,直到赵红英走来,大着胆子的村民才搭了一两句话。
陆湛等得无聊,拿出烟盒把玩,扭头冲车里的妹妹问:“菱菱,你要不要下去和他们叙叙旧,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回来了。”
坐在驾驶位的周炀没好气的白了大舅哥一眼:“你以为这里留给她的能是什么好回忆,走吧,现在就离开。”
随着赵红英上车,吉普车在众人的艳羡中扬长而去,灰尘阵阵,伴随着村里人的议论声,江母路过,村里有名的大嘴巴花婶儿一把拽住了她打草的背篓,阴阳怪气道:
“哟!老江他媳妇,咋才来啊,你是没瞧见!那赵家丫头搭上周家,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人坐吉普车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嫁进部队的人是她咧。”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母心梗,村里人并不知道,真正的凤凰不是赵红英,是她那白眼狼养女,周家和陆家比起来就是个小拇指,陆家非常大方,用两千块买断了他们对江菱的养育恩情。
那笔钱,被小女儿江晓帆拿去填了王家的窟窿,从b市回来后,王家的境遇一落千丈,再多的钱都买不回女婿的坦途,夫妻俩多年的积蓄全砸在了小女儿两口子身上,一朝回到解放前。
回忆从前,最自在的生活,竟是在b市家属院的那段日子,江母抿了抿唇,眼眶渐湿,下意识的看向那辆渐渐远去的车:
“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